冬雪看着那枚玉佩,先是一喜,旋即一惊:“太后娘娘,这枚玉佩早在月前就丢了,奴婢早已禀报了您,您忘记了吗?”

太后本是怒气冲冲质问,得了这句回复,原本的怒气来不及收回,将她的脸撑成酱紫色。

“胡说八道什么?你什么时候和哀家禀报了!”

冬雪忙道:“就在月前,奴婢说在御花园见过万贵妃后便丢了玉佩,沈姑娘当时也在,沈姑娘,您记得吧!”

说到最后,话语带了三分焦急。

迎着她的视线,沈青鸾泰然自若地点头:“回禀陛下,冬雪原是跟在我身边伺候的,那次在御花园遇到万嫔娘娘,然后冬雪便说丢了玉佩。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玉佩是主子赏赐的,怕闹出什么风波,因此臣女陪着冬雪去了太后娘娘面前解释。

好在太后娘娘仁善,并未怪罪,未免冬雪忐忑畏惧,太后还特意将她调回身边伺候。只是臣女之前并未见过那枚玉佩,所以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这番话在众人心中又是掀起一片轩然大波。

沈青鸾话说得平淡,内里却满是锋芒。

她没见过这枚玉佩,一时认不出来,太后却是见过的。

既然见过,为什么还会口口声声将玉佩栽到沈青鸾身上?

原本以为今日之事是万嫔一手谋划,如今看来,只怕太后也脱不了干系。

太后彻底慌了。

“胡说,胡说!”

“太后娘娘,臣女哪句话是胡说了?”

沈青鸾眨巴着真诚的大眼睛,面上带着不解。

众人也都灼灼地盯着太后。

是啊,方才一番话,有前因有后果,哪句话有假?

太后被盯得心口一阵发慌发堵,急火攻心,眼角发黑,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太后娘娘!”

桂嬷嬷焦急地扶了上去,用身体做垫子才没让太后倒在地上。

身为儿子的皇帝却是无动于衷。

视线模糊的太后看着这一幕,知道大势已去,更加心灰意冷。

等马太医给她扎了一针让她恢复过来之后,她才苍老着声音颤颤巍巍道:“哀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记不住事,竟然犯了这样的糊涂。青鸾丫头——”

她颤抖着向沈青鸾伸出手,“是哀家错怪你了,竟然误会你是那种虚荣肤浅的人。爱之深责之切,哀家对你寄予厚望,刚刚才会如此动怒。

如今事情与你无关,哀家向你道歉,你可千万别为了旁人的挑唆跟哀家生分了。”

沈青鸾看着那双虽然保养良好,却依然上了年纪的手,没有握上去。

“臣女明白的。”沈青鸾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若是玉器珍宝,自然人人呵护,可若是陶瓷瓦砾,便是人人都能踩一脚。臣女是合离之身,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小文官,人人都能欺辱臣女。

太后您如此高高在上,能跟臣女说一句话已经是施舍了,只是冤枉臣女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太后方才畅快了的胸口瞬间又堵了起来,一肚子怒火烧的越来越旺。

为她如今腹背受敌的局面,又为沈青鸾的不识好歹。

可再怎么愤怒,她也只能强忍这口气,扯着嘴角强笑道: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气话,哀家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在慈昭殿住了这么久难道还要听旁人几句话就怀疑哀家吗。”

这话就是在说她不懂感恩了?

沈青鸾还未开口,外头小太监就来传话:“陛下,沈舒大人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面圣。”

沈青鸾默默住了嘴。

只见沈舒带着妻子和小女儿绷着脸入内,见了皇帝便行了叩拜大礼。

他模样很是唬人,皇帝居然莫名有些发怵。

“臣沈舒叩见陛下,陛下福寿延绵,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神色和缓:“平身吧,沈爱卿求见是为何事?”

沈舒仍旧叩拜着没有起身,“臣为陛下备了旁的寿礼,方才怕落人口实所以没有当众呈上,如今特来奉上。”

皇帝正被这一档子事弄得很是不耐烦,这会听了沈舒是为贺寿而来,终于打起些精神。

“是什么寿礼?”

沈舒拱手从袖子中掏出一物,身边跟着一个太监,手中端着的正是方才他在众人面前送出的玉碗。

只见他将手中掏出的东西乘放在玉碗之中,那是一颗夜明珠,只是看起来并不如何光滑,应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皇帝不知不觉蹙起了眉。

就连沈青鸾也提起了心。

沈家并不富裕,这是人尽皆知,哪怕如今沈舒在朝中颇得重用,可底子浅,积蓄也不多。

不过哪怕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实,在皇帝寿宴上卖穷似乎并不明智,一旁的太后和万嫔脸上都出现轻鄙。

好在沈舒还没蠢到那个份上,他出声请求:“臣的寿礼在黑暗之中才能显出其精妙,请陛下将烛火熄灭。”

皇帝沉吟片刻,朝蔡公公点头。

君呈松握刀站到他身侧,下一刻,屋内烛火齐齐熄灭。

灯光消失的瞬间,夜明珠身旁那只是盈盈的微光瞬间变得显眼,透过玉碗在周围照射出斑驳的绿光。

众人全都怔住。

盖因那绿光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一篇书法,字迹如龙蛇飞舞,每一笔都充满生命力和艺术感。

经过夜明珠的折射放大,投射在屋子里,于飘渺中显出难言的神圣和庄重。

“爱卿这是何物?”

黑暗中,君臣二人克制地一问一答:“回禀陛下,臣为官日浅,无力置办名贵的寿礼。

然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铭感五内,总想着有机会竭尽全力也要报答一二,因此特意亲自雕刻玉书一幅,以献陛下万年之英明。”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话语中满是动容:

“爱卿当真是有心了,这份寿礼颇得朕心,朕定要好生赏赐,你想要什么,大可说来!”

“谢陛下隆恩,臣的确有所请求。”

随着两人交谈,屋子里的烛火再度被点燃,照射出太后和万嫔难看至极的模样。

幸好,这会没有人去看他们的神色,众人都盯着跪在原地的沈舒,暗暗猜测他会要什么样的赏赐?

加官进爵?黄金万两?

万众瞩目之中,沈舒面露挣扎和决断:“臣能力有限,无法为陛下效力,今日特来请辞。”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显然,他把沈舒这个行为看作挑衅,看作对他皇权和帝威的挑衅。

“沈舒,朕给你机会让你把话再说一次。”

沈舒直起身,“臣有罪,难当大任,愿带着妻女回老家,安贫乐道本分度日。”

皇帝被他气笑了,“你说说,你有什么罪?”

沈舒不闪不避,义正言辞道:“臣罪一,教女无方!只教了她何为是非黑白,何为礼义廉耻,却忘了教她曲意逢迎谄媚对上,所以才惹了主子们的厌恶。”

屋子里众人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神色各异。

沈舒却全然不受影响,声音更大了,间或还染上几分义愤:

“臣罪二,对女儿太过护短,哪怕舍了官声家声,也要给女儿撑腰让她与不义之辈合离!

臣罪三,为官太过耿直,为臣太过忠君效劳,以致树敌太多,让一家妻儿不得安生。如今为平息一切,臣自愿丢了乌纱帽,一生务农但求妻女顺遂安心!”

皇帝脸色由怒转为平静,最后缓缓染上动容。

无他,身为皇帝,最愿意看到的臣子绝不是长袖善舞,与朝中其他臣子关系和乐的。

他只愿他的臣子忠于他。

而后沈舒说到护短之时,皇帝神色更加意味不明。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亡,他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可以将一个屠户女捧上高位,也可以因为厌恶,而彻底将万家踩死。

沈舒这会为妻女说出这样的话,足见他赤胆忠心,更与自己志趣相投。

对于自己喜欢的人,皇帝素来是不介意厚赏的。

沉吟片刻,皇帝沉声道:“这话朕听过一次就算了,日后不要再说。”

沈舒又要张口,皇帝语气加重:“说来说去,你不过是忧心妻女,朕方才允诺许你一个心愿。

你说要请辞这个不算数,朕给你的妻女赐以诰命和爵位如何?”

语毕,一屋子寂静!

就连太后都面露惊诧:“皇帝就算喜欢沈舒,升他的官就是了,赏赐他的妻女未免太重了。”

皇帝看都没看他,只冷声道:“母后是要干涉朝政吗?”

其态度之冷漠,比之怒骂更让人胆寒。

太后一阵后悔,早知道,方才就不对沈青鸾落井下石了,如今竟惹得皇帝对自己如此厌恶。

皇帝没再理她,仿若这个插曲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道:

“就封你的妻子为三品诰命夫人,你的两个女儿分别为安平县主和乐成县主,如何?”

沈舒一时没有开口。

自然了,满屋子所有人都没有开口,整个屋子落针可闻,静谧一片。

当朝皇帝不是一个对封号和诰命大方的人,如今后宫的嫔妃,只有叶皇后的母亲封了一品诰命,太后的母亲只是二品诰命。

万昀娇此前虽然极尽荣宠,可母家却除了文国公之外无任何封号,万昀心只是一个白身。

这一回一次性封了三个女眷,实打实的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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