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阵心惊肉跳。

皇帝此举不止是给沈家撑腰,更是在打她的脸!

若不是方才她多嘴说赏赐沈舒的妻女太重,皇帝说不定只会随意赏个乡君,更不用说费心拟什么封号。

怎么回事,今夜她怎么做什么都是错,一步错步步错,越做越错,错到她一败涂地!

好像就是从沈青鸾献上传记开始,她一时失言,皇帝就对她心生嫌隙。

以至于这会还要捧着沈家来让她难堪。

太后心中后悔得无以复加,咬着牙才忍住胸口处的血腥味。

岂料皇帝并不打算放过她,含笑看了过来,“母后觉得这两个封号如何?”

太后硬生生将气咽了下去,强扯出一个笑:“自然是极好的。”

“母后也觉得好?”皇帝露出丝兴味,“可是朕还觉得赏赐得不够,沈卿是朕倚重的臣子,母后说,还可以赏赐些什么?”

太后嘴角抽了抽,干巴巴道:“哀家也不知道。”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母后素来洪福齐天,不如借一借母后的气运,请母后去云台山为国,为大周重臣祈福可好?”

太后脸上迷茫了一瞬,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旋即,脸上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带着火气道:“皇帝,哀家是太后,为一个臣子祈福,像话吗!”

皇帝脸上笑意一收,就这么沉沉地看着她。

其实太后将话脱口而出后立刻就后悔了。

她再如何地位尊崇,在命妇和小姐们之间再如何被尊重追捧,终归不能与皇权相抗。

哪怕面前这个人是她的儿子,可真要对上,她也依然是弱势的一方。

这会,只要皇帝开口,太后定然会就坡下驴立刻下台阶。

只可惜,皇帝连给她一个台阶都不愿意。

从始至终没有开口,甚至连身姿都不曾变换,摆明了要太后自己下了自己的脸面。

太后真想掉头就走,却也知道她若真这么做了,日后和皇帝之间就更难转圜了。

真是做梦都没料到,自己风光了一辈子,临了居然受此羞辱。

被一国帝王这样看着,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没法由着脾气来,终是捏着拳头强忍羞辱道:

“不过皇帝毕竟是一国之主,所思所想,我这个后宫女人总有不及。皇帝若觉得哀家的气运能为大周所用,哀家愿意去云台山祈福。”

闻言,皇帝脸上厉色如潮水般褪去。

沈青鸾在一旁看着整个过程,心中不住咋舌。

皇帝变脸之快,乃她生平仅见。

只见他淡笑颔首道:“母后有心了,云台山路远,马上又要入秋了,山路难行,母后不如尽早出发。”

太后连假装的笑都扯不出来,一张脸往下耷拉着,比起一刻钟前仿佛老了十几岁。

皇帝没再看她,反而看向跪在下方你贴着我,我贴着你的万家姐妹。

如今事情虽然没有全数揭露到台面上,可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所谓的人影,所谓的玉佩,都是万嫔针对沈青鸾搞出来的幺蛾子。

被众人视线凌迟着,万嫔浑身发抖,却还是战战兢兢道:

“陛下,嫔妾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冲撞了沈姑娘,嫔妾愿意向沈姑娘道歉——”

“爱妃何错之有?”

皇帝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让万嫔摸不着头脑。

难道皇帝愿意原谅她?愿意像以前一样为她遮掩?

这个念头一出来,万嫔眼中瞬间迸射出奇异的光。

若真是如此,只要今夜安然度过,有陛下的宠爱,他日并非没有翻身的余地!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以为的,俱都沉下了心。

“爱妃关心朕,想揪出攀龙附凤不要脸面的女子,只可惜一时失察,认错了人。”

皇帝这话轻飘飘地砸出来,砸得众人面色微变。

万嫔怔愣地看着他,听他嘴巴一开一合道:“方才夜闯厢房的女子是万昀心,爱妃虽然看错,不过你毕竟不是查案的官差,一时眼花也是常有的事。”

“陛下——”万嫔惊慌失措地低呼:“昀心没有——”

话还没说完,皇帝已经站起身,“正如爱妃方才所说,既然坏了闺名,那就抬进宫来和爱妃作伴吧。

不然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要青灯古佛,或是一根白绫吊死,岂不可惜?”

万嫔顿时像被卡了脖子的鸡,咯咯着发不出声音。

她是想算计让沈青鸾入宫又因为名声瑕疵被她拿捏,日后任她搓揉,却没想过让她亲妹妹顶着这样狼藉的名声入宫啊!

就在她最圣宠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让万昀心入宫,只想着凭一己荣宠惠及家人便是。

更不用说她如今失宠,备受冷落,饱尝宫中冷暖辛酸之后,她如何还会让妹妹跳这火坑。

更何况,说是入宫作伴,可却连位份都没有,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岂非让人笑她万家不堪入目丢人现眼?

这是她精心为沈青鸾准备的陷阱,如今却要埋葬她的亲妹妹。

她想反抗,可方才皇帝已经说的很清楚,若是不入宫,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万昀心也呜呜哭了:“姐姐,我不要入宫,我要嫁给镇远侯!”

皇帝脚步顿住,视线意味不明地朝君呈松扫去。

君呈松脸皮一抽,猛地提步往后退去,像是生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一般。

眸中更是泛出凶光,“少他娘的攀扯老子,老子一生清清白白,比刚出锅的豆腐还白嫩。

再胡乱污蔑,就算惹怒陛下丢了脑袋,我也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模样太过大惊失色,沈青鸾没忍住抿唇一笑。

生怕被人发觉,她忙将头埋了起来。

下一刻,却听君呈松咋咋呼呼又道:“陛下,臣是男人,男人的清白比黄金还珍贵,未免日后臣再陷入这种流言之中,请陛下为臣赐婚!”

皇帝顿了一下,一时居然分不清他是在装疯卖傻,还是真的蠢。

到底还是君呈松一直以来的憨样占了上风,“婚姻大事,自要从长计议,怎么,难不成你有了想娶的人?”

君呈松面露犹豫,转而又变作羞涩,“臣此前从未想过,只是今日一见,倾慕沈姑娘临危不乱的风骨,和出口成章的才华。

臣自知配不上她的家世人品,可陛下既然给臣一个恩典,臣斗胆请陛下赐婚。”

满室寂静。

沈家四口满脸凌乱的表情,其他人更是不知道该是荒谬,还是嗤笑。

这两人之间说要赐婚,比天方夜谭还要令人发笑。

除却身份之外,沈青鸾之前可是君家妇,已出君家,哪还有再嫁回去嫁给小叔子的理!

虽说是皇帝赐婚大过天,可也没有这样胡乱指派的道理。

皇帝面沉了片刻,终于开口:“这话朕只当没听过。”

他拂袖便要离去,君呈松忙跪了下来:“陛下,臣的请旨有何不妥!”

皇帝面带愠色。

有何不妥?全他妈都是不妥。

有些话皇帝简直不想说,只不耐烦道:“你们家世并不相当。”

是啊,一人文人清流,傲骨铮铮,一人鲁莽武将,粗鄙怒张,哪哪都是不配!

君呈松委屈道:“方才臣说要娶家世好、品貌好的女子,陛下也并未笑话臣,还言说要给臣做主赐婚,如今怎又全然变了说辞?”

他双眸泛出可怜的盈盈幽光,衬着英俊深邃的五官,让人莫名就骂不出太脏的话。

皇帝便也改了说辞,委婉着道:“沈家与君家之前颇有渊源。”

君呈松忽然就更委屈了,“陛下说的话臣都明白,沈姑娘若不是合离过,沈家会看的上臣吗?臣敢让陛下赐婚吗?”

皇帝便又没话说了。

原本只以为君呈松是脑子不清楚才会说昏话,如今看来,他脑子清楚得很。

他说的那些条件,原本看着是异想天开,如今对比着沈青鸾一条一条数下来,说的可不恰恰就是沈青鸾?

更巧的是,原本沈青鸾合离之身与君呈松相配还差上些许,可今夜她被皇帝封了安平县主,身份上更高了一筹,配君呈松已是绰绰有余。

虽然还要前夫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可这等小事,若是皇帝开口赐婚,谁又敢多说?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皇帝会愿意赐婚吗?

各色目光落在皇帝身上,皇帝此刻心中也是一片凌乱。

南夷入关,他没慌过,北地干旱,他没乱过。

这会他却有种在西北风中张着嘴任风吹着他哗啦啦想的疯癫感。

君呈松满眼认真地看着他,“陛下,臣少时缺教,不懂什么门当户对,也不懂什么家世勋贵。

臣只知道心中想娶一个这样的媳妇,臣斗胆请教陛下,这样可有错?”

皇帝一时无言,片刻后缓缓道:“自然是没错的。”

屋子里旁人俱都震惊了!

没错?

那皇帝的意思就是,愿意赐婚?

如果视线能伤人,皇帝这会只怕被捅成筛子。

“镇远侯,你要朕为你赐婚,朕允了!”

这个当口,众人只觉得再发生什么都不觉得稀奇了,听了皇帝这堪称石破天惊的话,居然也是内心平静。

满屋子只有君呈松兴高采烈的谢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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