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雁沙斋,谭福成正蹲在门口和一群支挂吃面,面汤洒在了身上,谭福成随手用《百家姓》擦了擦。
李伴峰一怔:“你用书擦手?”
谭福成满不在乎:“没带手绢,凑合着用用。”
怎么态度变这么快?昨晚不还因为打了喷嚏,要剁手指头么?
“你把书擦得油兮兮的,以后可怎么看?”
“不看了!”谭福成摇摇头道,“看这个东西太累,我半辈子没怎么看过书,不也过得好好的?”
刺啦~
旁边一名支挂撕了一页书,拿来擦嘴。
李伴峰想回自己房间,在走廊里看见了肖叶慈,她简单打扮了一番,正要带着陆春莹出门。
“今天不看书的呀?”
肖叶慈摇头道:“不看了,那么多的书,看的脑壳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想带囡囡出去转转,恩公啊,要不要一起去呀?”
“你们去吧,我想睡会。”
陆源信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要护送肖叶慈母女出门,看到她们离得还远,陆源信压低声音对李伴峰道:“七爷,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今天一早我特别想看书,看了几页突然看不进去了。”
李伴峰笑道:“可能是你太久不看书了。”
陆源信摇摇头道:“我倒觉得像是有人用了技法。”
陆春莹催着陆源信快走,李伴峰叮嘱一声:“路上小心。”
何玉秀曾说过,陆源信狠起来的时候,和陆东俊很像,但有的地方又不太一样,他比陆东俊聪明。
从他们身上的表现,李伴峰明白了书卷上那三句话的意思。
盲者当愧,指的是谭福成这样的文盲,他会因为自己缺乏文化知识感到愧疚。
文者当勉,指的是肖叶慈这样的文修,在墨香店,会变得勤勉上进。
世人当习文,指的是不是文盲的普通人,在墨香店会有研习文修的**。
这三句话,是墨香店的秩序。
掌控秩序的是墨香店的地头神,慕容贵反复写下这三句话,就是加固秩序的过程。
因为疲于和葛俊蟆缠斗,慕容贵只能暂时忽略“世人当习文”这一句,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战斗中,所以陆源信一开始没受到影响。
昨晚,葛俊蟆被打伤了,暂时不再对慕容贵造成威胁,慕容贵重新把“世人当习文”的秩序建立了起来,这对陆源信造成了影响,今早上他想看书。
李伴峰没受到影响,是因为他层次太高,再多被浸染一段时间,估计状况会和陆源信一样。
刚才经历一场恶战,迫使慕容贵放弃了所有秩序,全力战斗,这也让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
好脆弱的秩序。
慕容贵竟然用这种方式维持地界的秩序,这是李伴峰见过的最累的地头神。
他该不会因为过度疲惫宕机了吧?
“阿笔,你说为什么会有这么累的地头神?”
判官笔缓缓回答:“看书很累,没有别的办法。”
回到了随身居,李伴峰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
手套来到了耳边,摇晃着食指道:“当家的,非亲非故,那个地头神还是个不懂事的,做到这一步,咱们仁至义尽了。”
葫芦也劝了一句:“小老弟,咱们走吧,这地方我不想多待。”
茶壶叹道:“苦菜庄都比这地方强。”
放映机道:“这個地方,没有艺术。”
一向寡言少语的镰刀都说话了:“这里的人,好讨嫌。”
说的没错,墨香店这地方确实讨嫌,人讨嫌,风气讨嫌,地头神也讨嫌。
可这是普罗州的地界,不管再怎么讨嫌,也不能交到内州手里。
老罗还在去往海吃岭的路上,有没有办法能尽早通知货郎?
对了,随身居现在有六条铁轨,可以抵达一些模糊的地方。
李伴峰想着海吃岭的景致,同时想着货郎摇着拨浪鼓在街头叫卖时的模样。
想了一分多钟,李伴峰觉得差不多了,正要出门,却听随身居道:“不用出去看了,我没动。”
李伴峰一愣:“为什么不动?”
随身居笑叹一声:“阿七啊,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追踪货郎这事就不能做,不光我不能做,你也千万别做。”
连随身居都这么畏惧货郎?
洪莹劝道:“那卖杂货的心思不好捉摸,就算找到他,他也未必愿意出手。”
唐刀也劝:“主公,货郎能不能来,看墨香店的造化吧,许是这地方就该有这场劫难。”
“这么讨嫌的地方,由他自生自灭吧。”
“咱们也赶紧走吧,走晚了没准还要受牵连。”
唱机没说话,只用一团蒸汽包裹着李伴峰。
李伴峰看向了判官笔。
判官笔靠着墙壁,缩在角落里,一语不发。
……
第二天中午,罗正南送来了消息:“七爷,我到了海吃岭,没能找到货郎。”
去晚了?
李伴峰道:“立刻去裤带坎。”
“七爷,我联络了一位老朋友,货郎没去裤带坎。”
按照货郎行动规律,应该就在这两个地方。
他去哪了?
“老罗,接着找,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李伴峰去了诗社,还在想该留一首什么样的诗给崔提克。
诗文之中必须巧妙的表达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得保证崔提克看得懂,还得让别人看不懂。
没想到站在门外,李伴峰已经听到了激情满满的朗诵:
“梦想的脚步在墨香店,生命的价值在墨香店,奋斗的意义在墨香店,我愿把我的一切奉献给墨香店!”
李伴峰站在门口,冲着崔提克招了招手。
在姑娘和小伙子的白眼之中,崔提克走出了大门。
“没有道理,这是我用心写出来的诗句,就连男人都厌恶我!”崔提克端着茶杯发了一通牢骚。
李伴峰很难理解崔提克的精神状态:“伱被绿水丐逼得这么紧,还有心思出来相亲?”
崔提克耸耸肩:“我能有什么好办法,能找到的调查渠道就这么多,就算他是祖师爷,也不能指望我这么快就查出结果。”
“我已经查出结果了。”
崔提克一惊:“你查出什么了?”
一等包房里有唱机,李伴峰从柜子上拿了一张唱片,给唱机上了方条,放了一首《知音何处寻》,来遮掩两人说话的声音:
“墨香店的地头神,叫慕容贵。”
“慕容贵,慧业文人,”崔提克喝了口茶,“我听说这个人,他是墨香店的传奇人物,我也曾怀疑他就是墨香店的地头神,你的消息可靠么?”
“非常的可靠,我还可以告诉你,何家庆的消息是准确的,慕容贵的状况确实不是太好,我想你也应该发现了一些异常。”
崔提克不是太明白:“你所说的异常指的是……”
“昨天上午,你会发现墨香店的人发生了变化。”
崔提克思索片刻,点点头道:“昨天上午,算上我,诗社里只来了三个人,另外两个人不想吟诗,他们觉得吟诗没有意义,他们不想活得那么累,只坐了一会就走了。”
“那是因为这里的地头神变得非常的虚弱,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崔提克紧张了起来:“和谁战斗?难道楚少强已经来了?”
李伴峰摇头道:“不是楚少强,是葛俊蟆。”
“好奇怪的名字,”崔提克回忆了片刻,摇摇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的祖师肯定认识,就算不认识也肯定听说过,你把消息告诉他,他肯定有办法查证,至于消息的来源,你需要自己编个谎言。”
崔提克拿着茶杯转了几圈,把茶水一饮而尽。
“我信任你,这些信息太珍贵了,作为等价交换,我现在把何家庆的一些事情告诉你,
你的这位朋友已经成了我道门祖师的盟友,他修为极高,能够破解贱人岗的层峦叠嶂之技。”
李伴峰回想起了在贱人岗的经历:“你所说的层峦叠嶂之技,是不是一种让人走不出贱人岗的技法?”
崔提克点头道:“是的,那是一种非常高等的欢修技法,我要是没看错,你的这位朋友,是在对方的技法之中偷到了一条出路,带我走出了贱人岗,
以此推断,他应该是偷窃者,也就是普罗州常说的盗修,而且他的修为不在地皮,
云上修为需要有特殊的方式来支撑自己的位格,他此前的位格支撑点丢失了,而今的位格支撑点来自狗尾草,这个人你应该认得。”
“你是说被我杀掉的乞丐?”
崔提克点头道:“我的祖师拿走了他的契书,作为交易的筹码,他把契书送给了何家庆。”
李伴峰有些好奇:“到底要什么东西这么值钱,需要用契书来交换?”
崔提克挺起了胸膛,自豪的回答道:“我!”
李伴峰一愣:“绿水丐用契书换了你?看来他很珍惜你!”
“所以说,我爱祖师爷,”崔提克给李伴峰倒了一杯茶,“我的消息提供完了,你觉得价值对等么?”
李伴峰点点头:“基本对等。”
见李伴峰要走,崔提克问道:“浑水摸鱼的生意,还做么?”
“做,”李伴峰压低了帽檐,“有消息,还来茶楼找我。”
……
“葛俊蟆,他居然去了墨香店。”绿水丐抱着讨饭钵子,坐在墙角,忍不住笑了。
何家庆往钵子里丢了一块大洋:“消息可靠么?”
绿水丐盯着钵子里的大洋看了片刻,突然说了一句:“给都给了……”
话没说完,钵子里的大洋又消失了。
“好本事,”绿水丐赞叹一声,“崔提克通过内州打探到的消息,他去过内州,这事他绝对不敢骗我。”
何家庆拿着大洋在手指上转了一圈:“稳妥起见,最好多等一段时间,等楚少强现身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不用等了,”绿水丐站了起来,“葛俊蟆在墨香店,楚少强一定会去救他,
咱们过去,把地皮收了,契书收了,楚少强的人头也收了,这么好的生意,上哪找去。”
何家庆继续摆弄着大洋钱:“生意开张之前,咱们最好先分分账,你想要人头还是地头,这件事咱们最好说清楚。”
绿水丐冷笑一声:“你不是想要一个新的普罗州么?这点小事也要计较?”
何家庆笑道:“我想改变普罗州,但至少得有个落脚点,就像做生意,总得先有个铺子,
我很想要墨香店的地头,如果你也想要,咱们可以慢慢商量。”
绿水丐皱眉道:“从我这要走了契书,现在又想要地界,你这生意是不是做得太贪了?”
何家庆又把大洋丢回到了绿水丐的钵子里:“契书都给了,再让我多赚点,你也不吃亏。”
绿水丐晃了晃钵子,大洋钱在里边叮当作响:“想多赚点,就多出点力气,楚少强、葛俊蟆、慕容贵,三颗人头,你能摘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