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分钟的问答,却把整场朗诵会的风头给抢了去,险些开成方言个人的文学讲座。

在场大部分人,在打了鸡血般地高喊“爱情万岁”之后,仿佛进入了贤者模式,感觉全身的激情被掏空,暂时提不起任何的兴致。

哪怕朗诵会结束,依旧是这个状态。

陆陆续续的有学生退场离开,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看向前排,寻找方言的身影。

但好在方言早有预料,他担心学生们过于疯狂,蜂拥而上,围堵是小,发生踩踏,可就糟了,于是,跟着燕大的老师,一块离场。

来时从侧门来,走时从侧门走。

“谢老师,刚刚冒犯了。”

方言很自觉,该给的台阶,还是要给。

毕竟,燕京大学虽然没有严厉到“谈恋爱退学”的地步,但也是三令五申禁止谈恋爱。

“不至于,不至于,只不过……”

谢缅知道他说的是那一出“爱情万岁”的闹剧,但心里并不恼,反而乐见其成。

方言问:“只不过?”

“只不过你那首诗怎么就说了一段,见或不见,念或不念,后面是什么呢?”

谢缅透着丝期待:“真的是吊足了我的胃口,害我在朗诵会几次三番地分神。”

方言笑道:“场面不合适,我怕整首诗念完了,其他老师要怪我煽动学生谈恋爱了。”

“我的这些同事啊,唉~”

谢缅摆了摆手,由衷地希望他能把诗补全,可以由《诗探索》发表。

方言知道这位是真心的,也向来开明。

要不然也不会在诗歌界排斥朦胧诗的时候,站出来力挺,甚至让《诗探索》接纳朦胧诗,同时在《热爱生命》掀起诗歌口语化浪潮的时候,第一个认真地研究这种新诗风格。

对于这种一心为诗歌的先生,自然不会拒绝,取出胸口的钢笔,在纸上写下整首诗。

“笔名还是用‘岩子’吗?”

谢缅认真地问了一句。

方言点了下头,和他握了下手,前脚目送着离开的背影,后脚就在背后传来声音。

“方老师!”

白若雪带着两女一男,站在跟前。

身后,还有十几个话剧队的成员。

方言定睛一瞧,认出了苏雅和唐胜男,也认出了这个圆滚滚的男人,这不是英答嘛!

宋旦旦的前夫,《地下交通站》、《东北一家人》、《闲人马大姐》、《我爱我家》等情景喜剧的导演。

“这是我们话剧队的队长。”

白若雪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方老师,您刚才讲的真的是太好了!”

英答激动道:“特别是爱情的三种遗憾。”

方红看到他们对弟弟敬仰的样子,咧着嘴发笑,直到苏雅的轻咳提醒,才捂住了嘴。

“咳咳。”

这一声轻咳,也让英答回过神:“失态了,失态了,让方老师您看笑话了。”

方言不以为然,“苏雅已经跟我说过了,你们想把《山楂树之恋》改编成话剧是吗?”

白若雪点了下头,“我们希望能拿《山楂树之恋》,参加全国大学生话剧文艺汇演。”

方言问:“我听说燕大要先在校内搞个选拔赛,你们就这么有把握能胜出?”

“也不是那么有把握。”

英答、唐胜男等人面面相觑,底气不足。

白若雪迎着方言的目光,解释说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历史系的话剧队,排的是赫赫有名的希腊四大悲剧之一,《俄狄浦斯王》。

有多有名呢?

《雷雨》就是受到《俄狄浦斯王》的影响,在借鉴它的基础上,创新出来的巨作。

方言抿了抿嘴,如果同意白若雪改编的请求,拿《山楂树之恋》跟《俄狄浦斯王》竞争,而万佳宝是他“一字老师”,这就相当于自己这个徒孙,要跟祖师爷较量一番。

这还需要比吗?

一念至此,皱了皱眉,“如果是《暗战》的话,或许还有一分胜算,但如果是《山楂树之恋》,恐怕伱们连一分胜算都……”

“不!方老师,我觉得恰恰相反!”

白若雪说得斩钉截铁。

方言感兴趣道:“为什么这么说?”

“本来我也觉得没多少胜算,但刚刚在朗诵会现场,我看到那么多人问《山楂树之恋》的问题,看到那么多人为老三和静秋的爱情鸣不平,看到那么多人喊着‘爱情万岁’,我反而更有信心了,确信我们是有机会可以胜出!”

白若雪眼神坚定道。

方言兴致更浓,继续让她说下去。

“方老师,爱情在文学上是禁忌,在话剧上同样如此,《山楂树之恋》我不敢说一定会胜出,但我相信会打动那些学生、那些观众,因为我们就是其中的一员,我们深有同感。”

白若雪道:“这个时代呼唤着爱情!”

方言本以为她们只是想利用《山楂树之恋》的热度,投机取胜,没想到所图者大。

英答见他似乎无动于衷,急切道:“方老师,我们并不只是因为《山楂树之恋》火,才选择《山楂树之恋》,而是若雪说,如果能在全国话剧文艺汇演上取得好成绩,甚至在人民大会堂表演,说不定能为爱情在观念上和文学上的解放,出一份力。”

白若雪把目光直射出去,“难道这不是方老师写爱情的初衷吗!”

你们的阅读理解满分!

都让你们懂完了!

方言感觉自己都没他们懂《山楂树之恋》,莞尔一笑,“看来你们斗志高昂啊。”

英答笑了笑,“本来我们也没多少信心,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俄狄浦斯王》,但若雪给我们一顿分析,我们觉得非常有道理!”

白若雪清清嗓子,复述了一遍。

话剧的剧本重要,演员也很重要。

虽然《俄狄浦斯王》剧本顶级,但越是伟大的作品,越考验演技,燕大的学生只是业余演员,演技生涩,万一演不好,简直就是——

毁经典!

“你说的确实在理。”

方言听到这话,很难不点个赞。

上辈子没事看个《演员请到位》、《无限超越班》的综艺,那些个演员表演起经典电影、电视剧,不堪入目,很难相信他们是演员!

更别提翻拍金镛武侠剧,最烂的永远是下一版!

“就是因为我们排练过《暗战》,我们才知道,演员和演技对于一部戏有多么的重要。”

白若雪一本正经道。

“《山楂树之恋》也不是那么容易演的。”

不等方言开口,方红站了出来提醒。

英答道:“没错,但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就是和静秋、老三一样,都是下过乡的知青,演起来有代入感,甚至可以本色出演!”

“你们还是体验派啊。”

方言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体验派?”

白若雪、英答等人面面相觑,闻所未闻

方言随口说到表演的三种流派,方法派、体验派和表现派,说得是头头是道。

“方法派演员通常以话剧演员居多,因为剧目需要大量复排,或者巡演,而且话剧是现场舞台艺术,对演员体力、精力、情感都是巨大的考验,所以话剧演员会采用一些方法,比如情绪记忆、情感替代、身体刺激……”

“方老师,这些都是您想出来的?”

白若雪、英答等人,各个又惊又喜,就像得到了世外高人指点,还得到了绝世秘籍。

“我只不过是把这些理论归纳总结而已。”

方言感觉到他们的反应有些过于夸张。

“我觉得这完全可以写成论文,发表在《人民戏剧》这些话剧理论刊物上。”

英答语气里透着一丝兴奋。

方言不免意外,正寻思着,白若雪突然切入了正题,那就是《山楂树之恋》的改编费。

整个话剧队里的经费,十多号人每人各出1块钱,没有一个向家里要过钱,大部分是从自己的助学金和生活费里挤牙膏般挤出来的。

目前能从经费里最多拿出10块钱,也就是一张大团结。

方红、苏雅不停地打眼色,余光里瞥见唐胜男、英答等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冲你们的这个态度和热情,不用10块。”

方言伸出一根手指:“一分钱吧。”

“一分钱?!”

英答、苏雅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地询问了一遍,才确信自己的耳朵没出毛病。

白若雪恍然大悟,“我懂了,方老师这么做,既是对我们的鼓励,也是对版权的尊重。”

“我就知道方老师大气!”

“谢谢方老师!”

“方老师万岁!”

唐胜男等人兴奋不已,这一分钱的改编费,更是遭到话剧队的争抢,争着要买单。

毕竟,这可是一段佳话啊!

方言说从话剧队的经费拿就好,然后以时间不早为由,叫上方红,和她们道别。

白若雪激动地挥手,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随后马上让英答他们着手剧本改编,9月开学比赛,必须充分利用好这个暑假。

“若雪,你去哪儿啊?”

唐胜男看到她朝相反的方向,问了一句。

“方老师的那首诗在谢老师那儿呢!”

白若雪兴冲冲地跑向《诗探索》编辑部。

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朗诵声: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呆呆地站着,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首《见或不见》,虽然比《从前慢》少了些平淡,多了些直白,但感情更强烈。

简直写进她的心坎里,眼神都迷离了。

仅剩的理智在告诉她,这首诗一旦发表,绝对会让《山楂树之恋》掀起的文学爱情风暴,刮得更持久,更猛烈,更摧枯拉朽。

或许,她们辛辛苦苦排演话剧,可能还不如这一首诗的威力大!不亚于一颗氢弹啊!

方老师,这一切都在您的意料之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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