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斯特闻言,心中一动。
……“伟大的”贝亚德女爵?
维涅斯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被彭波那齐如此尊敬?
也怪不得性格轻浮的彭波那齐,在来找她的时候态度会显得如此正式。
恐怕两人当初在弧月庄园碰面的时候,贝亚德女爵的地位还要远高于彭波那齐。
意识到自己确实有机会能骗出来点情报,于是阿莱斯特的注意力也显得更集中了。
“伟大……”
“贝亚德”抿了一口酒,嘴角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是认真的吗?还是在嘲笑我?”
“——不,我当然是认真的。”
彭波那齐优雅的右手抚胸,认真道:“您胸前的‘赫拉斯尔之光’便是证明。那并非是赠予您父亲或者母亲的,而是赠予您个人的,女爵。
“贝亚德财团在您手中,已经变成了足以撼动帝国的庞然大物。就连皇帝也必须向您屈服、示好……如果没有您,或许都不会有弧月庄园。那是改变了我一生的地方。”
阿莱斯特怔了一瞬。
……原来这个项链,就是“赫拉斯尔之光”吗?
这是艾华斯在阿瓦隆上历史课的时候就知道的东西。
各国的破灭往往都是因为国力衰弱而灭亡,但唯独赫拉斯尔帝国是因为太过强大而灭亡。
至少在阿瓦隆的教材中,赫拉斯尔帝国瓦解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大量底层超凡者逐渐脱离了控制——在那个超凡知识尚未被严格管控的年代,只要有個引路人就能轻易成为超凡者。
没有任何综合素质的考评,也没有对家庭与个人道德的调查。街边认识的一个老头子,可能就会教给人成为法师的秘诀;黑市上到处都有或真或假的超凡知识。而超凡者们总是热衷于探索各种古老遗迹,从中还能进一步提升自身实力。
各大学院也都在尽可能的培养自己的超凡者,互相争夺生源,学习超凡知识的成本低到了一个极限……成本最低的时候,就连马夫的孩子都能通过预支自己未来二十年的贷款而学习神秘技艺。
其结果就是,贵族的数量并没有变化,发疯的贵族子嗣越来越多、而社会矛盾也因此逐渐激烈……与此同时,平民出身的超凡者数量不断增加。
大家都想要出去快乐又刺激的冒险,城市周边的遗迹爆满到像是旅游景点、已经再挖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人愿意从事那些低薪的工作,宁愿出海前往远方探险。这也是当年阿瓦隆立国时,能从帝国那边带来这么多骑士与人口的原因。
到了临近灭亡的前十年,非世袭贵族出身、却在第三能级以上的超凡者,占比已经到了90%以上。最开始贵族们还会招揽这些超凡者,加入家族的外围……但后来哪怕他们极力招揽,能给出的财富却是有限的,因此更多的超凡者还是流到了外面。
聚集起来的平民们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商会、财团、协会、学会等民间超凡者组织,不断争夺着财富、地位与话语权,整个帝国都陷入了极为强烈的内耗之中,人们划分成各种各样的派系彼此攻击,而不同的派系之间又在不断地联合与背叛。
末代皇帝决心改变这一现状。
他性格温和,因此在宰相所建议的“向安息古国发起侵略战争”与“调停阶级矛盾”之间选择了后者,在**与非暴力利诱中依然选择了后者……他因此推行了“赫拉斯尔之光”计划,表彰优秀的民间超凡者、并授予他们不世袭的贵族爵位。
原本皇家发放贵族资格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在往年的和平年代里这种情况其实也不少。只不过那都是皇家对“个人”的表彰,并不存在清晰的、可自动运行的规则与体系。
这是赫拉斯尔帝国除战功体系之外,第一个可自动运行的封爵体系。
然而那时的矛盾已经积蓄的非常激烈,双方的站队可以说是非此即彼、绝无中间立场可言。因此主张调停的君主,反倒都被双方认为是在偏袒对方,反而进一步引爆了矛盾。
——在阿瓦隆,“赫拉斯尔之光”也被称为“破灭之光”。
它们也被称为是赫拉斯尔帝国破灭的倒计时。
这是在艾华斯第一次通过双生镜赠予的力量变成贝亚德时,她身上自带的装饰品。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或许本身有,但作为镜像、它仅仅只是一个饰品。
而当初影魔自己,也没有对它提出过任何希望珍藏与小心保存的说法。
她似乎并不喜欢这根项链。
“但我并不喜欢它。”
阿莱斯特叹了口气,想象着自己就是贝亚德。
她模仿着晋升仪式中贝亚德的语气,半是平淡、半是洒脱的说道:“这都已经过去了。权力也好,荣誉也好……亦或是童年的自己也好。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真要追求永恒,那便与追求凝滞无异。”
“……您的话,还是这么有哲学气息。”
彭波那齐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抿了抿嘴唇、随后突然笑起来奉承道:“这么多年不见,您是去东方休息了吗?”
他脸上是笑着的,但阿莱斯特刚才明显感觉到彭波那齐有些不太高兴。只是因为难得见到了“老乡”,所以才压制住了心中的不满。
“算是吧,”阿莱斯特口中吐出了流利的太初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的太初语过于流利、并且极有自信,以至于勉强能听懂个大概的彭波那齐毫不怀疑她的话。
这也恰好解释了,为什么裂土战争后期贝亚德女爵就消失不见了——她厌倦了这片土地上的纷争,因此逃到了远方。这也是很合理的行为,非常契合她那淡然的性格。
“不过,”阿莱斯特顿了顿,开口问道,“你说……弧月庄园改变了你的一生?”
很显然,彭波那齐就是想找贝亚德聊这个话题。
他顿时精神一震,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
见状,阿莱斯特也明白了过来——很显然,彭波那齐是想和她聊聊瓦伦丁一世。
虽然她和彭波那齐没有见过,但也知道初代黑红相都是跟随巴希尔的个人魅力而来。
黑相可能是单纯认可他那个人,认为巴希尔是值得信赖的人。他愿意让自己的学生嫁给当时已然年迈的巴希尔,也正是这个道理。
但作为爱之道途的超凡者,他们的情感都是全部打乱并混杂在一起的。这意味着对爱之道途的超凡者来说,没有绝对纯粹的友谊、亲情或是崇敬,任何情感对他们来说都是“爱”。
——换言之,铁南桐。
但那问题就来了……
弧月庄园的地位,大概等同于如今的白鸽歌剧院。相当于一个准入门槛非常高,有介绍人才能进入的娱乐会所与自助餐厅。
阿莱斯特还记得,当初在晋升仪式中,艾华斯曾经看到过一个女孩与人类青年在酒桌上相谈甚欢的画面。那个人类青年,就是年轻时的巴希尔。
“贝亚德”双手十指交叉,笑眯眯的说道:“我确实没想到,你带来弧月庄园的那个孩子,会成为一代君主……而你则却反过来追随一个人类。为此还不惜做出那种事……”
“那种事……指哪种?”
彭波那齐的语气变得锐利了一些:“是指我将星锑的月之子杀了个干净,还是……我将自己的家族杀了个干净?”
——你还干过这种事?
阿莱斯特挑了挑眉头,只是笑了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悠然道:“小时候……我的父母都还在的时候,我的父亲天天教我仪式法术。而我的母亲,则会教我如何成为一位有魅力的女巫。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长得很是中性。当初我嫌弃长头发麻烦,就换成了短发。等我长高了之后,经常会有人把我认成是‘少爷’而非是‘小姐’……那时我还找母亲要过能让人变矮的魔药呢。”
“……呵呵。”
彭波那齐嘴角扯了扯,干笑一声:“那是你‘成年’前的事了吧。”
“自然。那是真正的‘贝亚德’所经历的过去,但也不妨碍我将其铭记于心。”
贝亚德反问道:“那你呢?”
“‘弗朗茨’和伱不一样。我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我们有着相同的父亲与母亲……但我与他们的血脉却都不一样。”
彭波那齐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攥紧手中的酒杯作为掩饰:“我是家族里唯一的‘纯血’。”
“当我的父亲生下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他变成了月之子。而在我的母亲生下第七个孩子之后,她也被我父亲杀死……在八十天的复活仪式之后,也变成了月之子。
“在那之后不久,我的父亲就晋升到了第五能级、而我的母亲在那之前就已经怀孕了……那个胎儿就是我。第五能级的生育率虽然不是没有,但是很低。基本上来说,我就是家族里的最后一个孩子了。”
彭波那齐嘴角微微上扬,讥讽的说道:“从生下来开始,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们都将你视为仇敌与怪物……你有过这种体验吗?”
与贝亚德不同,也与其他大多数在感到兴奋时眼睛才会变红的月之子不同……
彭波那齐的瞳孔始终是血红色的。
这是他作为“纯血”的证明。
“‘弗朗茨’所保存的最早的记忆,差不多是在一岁出头的时候。”
彭波那齐低声道:“‘我’的长姐想要掐死我……或许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父亲与母亲都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她为此而感到恐惧。
“但不幸的是……她失败了。因为她没有想到,我是天生超凡者。她似乎也不了解月之子到底能做到什么事。
“当我的意识再度清醒时,我发现自己的灰烬正从血池中重生。我的母亲命令我吮吸她的血……不像是人类的婴儿要喝奶,我从小所用的便是‘血瓶’,因此我很快就理解了这个指令。
“在姐姐的哭喊声中,我将她吸成了一具尸体。
“——那是我第一次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