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春节,又是曹嶷、逢辟访友而归。
至尚善坊外时,曹嶷再度扭头看向对面的积善坊。
有些遗憾,坊墙建起来了,视线被遮挡。还好这几天走亲访友的人多,没有宵禁,故坊门没关——说实话,汴梁连个城墙都没有,宵禁意义真不大,平日里也不怎么管。
时隔一年,积善坊又多了好几家住户,比如裴康去世后赐给其子的宅第,比如赐给卢志的宅第,比如赐给梁芬的宅第等等,都有人住了。
尚善坊内,除曹嶷、苏恕延、王玄之外,又多了庾亮、庾敳、潘滔等宅。
其中,庾亮、潘滔宅是官府建好后赏赐下去的,庾敳宅则是自己购地后招募流民建成的。
整个汴梁当然不止这几家。
事实上今年加快了批地的进度,现在已经有百余位官吏入住汴梁各坊了。
除他们之外,另有部分高级匠人、财大气粗的商徒、地方有名望的豪族、立下战功的武人以及饱学之士得以入住——或自己购地建宅,或官府建成后赐予。
城内和城东各出现了一个集市,售卖各种商品。
甚至就连**都出现了一个。
这座城市,在一点点汇聚人气,变得更像一个政治中心了。
“听闻你年后要带着舍人们前往东平、高平?”进入曹府后,二人再度直入书房,曹嶷开口问道。
“祭酒么,跑腿寻常事了。”逢辟说道:“东平、高平二郡有九千六百府兵,这次应会抽调六千人出征。过了正月十五就去,检点兵员、器械,别让人糊弄了。”
“陈留、濮阳、洛南府兵呢?”曹嶷问道。
“那边自有其他人去检点。”逢辟说道。
“这是要大动啊。”曹嶷感慨道:“当初在广固,虽听闻邵勋兵多将广,可没想广到这种程度。以一隅以抗天下,唉。”
“曹公家人俱在,宅第亦金碧辉煌。今岁还在济阴购得百余顷地,这般日子,已教许多人羡慕。”逢辟说道:“何故嗟叹?”
“也是。”曹嶷哈哈一笑,状似欢快。
今年他确实过得挺开心的。
当着材官校尉,协助营建汴梁,提出的几个建议都被接受了,心情舒爽——人是需要被认可的。
购地也有了着落。
济阴有人不满梁公,带着僮仆部曲千余家南渡江东,把地低价卖了。曹嶷动作快,出价也高,抢得百余顷,于是把长子派了过去,连带着府里很多仆役、门客,一起去济阴管理庄园。
正旦朝会之时,说了些漂亮话,梁公还赏了他一对白璧。
这日子,固然不如在广固当诸侯爽,但也不算太差了。只要梁国不灭,他就能继续逍遥下去。
二人喝完一鼎茶,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逢辟便起身告辞。
曹嶷将他送到门外,犹豫再三,忍不住叮嘱道:“你今后好生做事。我是没什么前途了,材官校尉已然到顶,你不一样。梁公势头挺好的,莫要想东想西。”
逢辟心中感动,深施一礼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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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之时,家家欢乐。
梁芬看着空空荡荡的新宅,沉默不语。
长子早年死于诸王混战,没留下子嗣。
次子去年因病过世了,幸好他留下了一子,只是年岁尚小。
有时候梁芬都忍不住问自己,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落得这般结局?
妻子皇甫氏受儿子去世的打击,身体也不太好了,时不时卧病在床。昏昏沉沉间,数度思念女儿,那是他们夫妻唯一在世的孩子了。
梁芬安顿妻子后,正要饮酒麻痹自己,却见傅畅、傅宣兄弟带着几个在京关西士人来访。
傅畅现在是浚仪令,汴梁两大县令之一。
傅宣则是大将军府东阁祭酒。
两兄弟之外,还有京兆韦氏的韦辅,原在南阳,现为大将军府从事中郎。
安定席氏的席群,汉光禄勋席广之后,现为梁国五兵曹右丞。
安定皇甫氏的皇甫昌,前秦州刺史皇甫重之子,宛令,现为梁国左民曹左丞。
前京兆尹、雍州都督、梁氏族人梁综,自关中逃奔而来,无官职在身。
前北地太守梁纬之子梁吉,其父战死在关中,本人逃奔关东,无官职在身。
七个人来了后,互相行礼寒暄,一时间热闹不已。
梁芬将他们引到书房落座。
“明公可知,开春后武关那边会集结大军?听闻洛南府兵亦会出动十防三千人随行。”在座诸人中,除梁芬外,就只有无官职在身的梁综资历最老,也是由他率先开口。
“那边可能要出动两万余人。”梁芬先点了点头,又道:“洛南诸县、襄城、颍川等地会征集数千丁壮,南阳会出动五千豪族兵马,另调遣五千丁壮,南阳国亦会征集三千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以乐凯乐弘绪为帅,龙骧督护常粲、南阳中尉垣喜副之,大军自武关入,直趋蓝田关。”
见得到梁芬肯定,众人神色振奋。
“总算要攻关中了。”皇甫昌叹道。
“再不去,南阳王就没了。”席群说道。
“南阳王死就死了,不影响大局。”皇甫昌毫不客气地回道。
说实话,他现在对司马家没有任何好感,甚至满是嫌恶,非常希望看到大晋朝完蛋。
“此路主攻耶?佯攻耶?”韦辅插言道。
梁芬看了他一眼,道:“据老夫所知,没有佯攻,全是主攻。哪一路取得突破,就立刻增兵,顺着那边往里面打。”
“梁公如此豪气?”韦辅惊讶道。
“河南、河北在手,只要梁公不出昏招,怎么输?”梁吉在一旁说道。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理。
事实上,梁公现在有可能局部战场吃败仗,但整体真的很难输了,除非内部出问题,比如规模浩大的叛乱,或者突然搞了大清洗,弄得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就他现在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指望内部出大乱子有点难。
大清洗也不太可能,没理由啊——或者没到时候?
“诸位,南阳那边定会征集大量关西流民出战,坞堡帅们或不痛快,你等有认识的,可多加劝说。”梁芬说道:“若能攻入关中,咱们才能打开局面。不然的话,失了祖地的孤魂野鬼,即便老夫再多加提点,也很困难啊。”
梁芬这话一出,一群人不再争论了。
他们现在有统一的目标,即帮助梁公的大军攻入关中,为西州士人这个集体争取利益。
至于怎么攻进去,那就要好好想想了。
简单的有说服南阳的关西坞堡主,让他们奋力厮杀。
难度较高的则有潜入关中,联络老关系,发动叛乱。
总之办法还是不少的,就看能不能做到了。
“老夫家中这个样子……”梁芬说了前面这句,就有些哽咽,只道:“而今别无所求,唯愿家人安好,乡党博个前程,天下黎元安居乐业。梁公之势,如旭日初升,君等好生做事,勿要想东想西,机会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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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下旬,羊权自汴梁回泰山。正月底的时候,又自泰山回到了汴梁。
他已经接到了确切的命令:作为武牙将军,他将率羊家军三千,泰山、鲁、齐、济南、济北五郡丁壮五千,总计八千众前往河内,攻轵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路的主帅是黑矟军督军侯飞虎,可能还有部分河阳、河内、汲郡本地丁壮、河清镇将刘泉之兵,总计约二万步骑。
对于羊家来说,这又是一次博取战功的机会。
之前的河北叛乱,羊聃带着练出的清河兵势如破竹,先平安平当地的小规模叛乱,再杀张豺部残兵,然后北上攻刘琨,连战连捷——最后因军纪太差,功过相抵,不过梁公给羊聃赐了汴梁宅邸。
羊权作为羊氏年轻一代中较为出色的将领,在莱芜谷之战中崭露头角,今又奉命攻轵关,踌躇满志的同时,也略微有些担心。
羊氏在朝有羊冏之(卫尉),在幕府有羊忱(右司马),在梁国有羊曼(侍中),再下面一层级,文有羊楷(舍人)、羊鉴(太守),武有羊聃(太守)以及他羊权(武牙将军),其他子弟在县一级的则更多……
老实说,如果梁公不下命令,羊氏都不愿意主动请缨。
但没办法,这次点将了,必须要上。
所谓羊家军,在过去十年中慢慢练出来了。历次战争中也缴获了许多器械,武备是越来越好,梁公或许打着消耗的目的?
对此,羊权也不好妄加猜测,更不能口出妄言。
现在汴梁的官场格局越来越清晰了,几个河南大士族完全聊不到一块去,暗地里下黑手都大有可能,谨言慎行是必须的。
到京之后,羊权拜访了几个好友,稍稍一了解,顿时有些吃惊。
明年的战争规模不小啊!
武关、弘农、轵关、涉县、天长镇、丹朱岭六个方向可能会全面开战,梁公自领精锐督战,一旦打开缺口,迅疾涌入,毫不迟疑。
羊权不知道匈奴人顶不顶得住。
他们虽然有地利,但这么多方向同时开战,压力非常大,真打起来,这里要援军,那边要增兵,各处绷得紧紧的,不能出丝毫错误。
但战场上真的能不犯错吗?
好吧,或许能短时间不犯错,但打的时间长了呢?人是有极限的,搞不好哪里就出了漏子。
羊权对这场战争多了不少信心。或许,真的有机会攻到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