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

景煜靠在墙角,双眼无神。

心如乱麻。

胸口像是压着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子,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惹上事了!”

张德海站在牢房门口,后面还有张老爷子等一行人。

“说!那人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你俩是不是串通好的!”

景煜斜了他们一眼,眼中尽是不屑。

“你们动不了我。”

声音冰冷如铁。

景煜确实不敢在锦衣卫闹事,但是锦衣卫也绝对动不了他。

真正让他变成这般样子的,不是因为自己恐怕要被牵连。

而是方才那一幕。

自己......没有出剑........

无论是哪一家的修士,都在乎四个字“一念通达”

而就在刚刚,这四个字在景煜的心中轰然崩塌。

剑心蒙尘。

以前他常听老师讲,此刻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出剑。

是怕了吗?

是啊,我怕了。

君子修行,当以天下为己任。

上不负君主,下不负黎民。

偏偏有一个人的刀比他快。

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出那一刀就是为了杀人。

就是为了平胸中一口恶气。

念头通达。

景煜苦笑,深深地埋下了头。

另一边,张德海还在疯狂叫嚣着。

要给景煜上刑,要让他一辈子关在监牢里。

然而,不出两个时辰。

上面便让他赶紧放人,据说是指挥使亲自传的话。

“大人,那家伙分明跟杀了我侄子的凶徒是一伙的!”

张德海站在镇抚使大人面前,愤愤不平地说道。

镇抚使先是安抚了他一通,见不起作用。

便道:“你有证据吗?凶徒是凶徒,他是他。

你小子不会不知道他老师是谁吧?

钟大家亲自去找的首辅大人,你赶紧给我放人!”

未了,又安慰道一定会把凶手抓住,给死去的张恭一个交代。

在锦衣卫监牢杀人,杀的还是锦衣卫。

相当于打了所有锦衣卫的脸。

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锦衣卫的威信定会大打折扣。

..............

雨越下越大。

房顶上,街上,都溅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

钟大家听着外面的雨打在屋脊上。

“现在锦衣卫满大街的搜捕,恐怕你很难逃出去,后悔吗?”

李平安笑了笑,“做都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如果当时我不动手,才会后悔。

倒是先生您,在下现在可是逃犯,为何愿助我?”

钟大家沉吟片刻:“如果老夫在场,也会砍下那一刀,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只是可惜,一刀毙命,便宜那小子了。

要是老夫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谢,只是....连累了景煜。

此事因我而起,害得他心境崩塌,剑心蒙尘。”

李平安歉意道。

钟大家佛了佛手,“不必自责,问心关。

这是他必须要经历的一劫,如若跨过此劫,便是鱼跃龙门。

反之,那只能说明他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锦衣卫的势力很大,近些年深受陛下器重,你杀的又是张恭。

他父亲,叔叔,爷爷都在锦衣卫任职,很有背景,京城暂时是出不去了。

老夫在书院有个湖心小亭,你便暂时去那里歇息吧。

帮老夫摘抄摘抄典籍,量他们也想不到你会藏在书院,更不敢去书院搜人。”

李平安拱手,“多谢先生。”

............

最近一段时日,京城流言蜚语从家长里短,变成了锦衣卫三个字。

锦衣卫百户长张恭,在监牢被人杀死。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事情的真相如何便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说张恭借势欺人,强抢民女,还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小姑娘。

简直禽兽不如。

一些御史言官趁此机会,煽风点火。

纷纷上奏弹劾锦衣卫无法无天,欺上瞒下。

长公主借势推了一把。

星星之火燎原,锦衣卫一时之间成为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

为了以平民愤,转移注意力。

不久张家父子被革职代办。

张老爷子的门阀梦彻底告破,但民愤归民愤。

歹人敢在锦衣卫监牢行凶杀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锦衣卫无处宣泄的怒火,便全部放在了搜捕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各大地下帮派,暗桩,倾巢而出。

甚至请动了钦天监的术士,然而一无所获。

这个人便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

湖心小亭。

一痕长堤,一点小亭,一介孤舟。

一杯酒,一曲乐声,一片山水画。

一帘秋风,一炉残烟,一壶浊酒。

李平安坐在长亭上。

面朝湖面,拉着二胡。

清风徐徐吹来,明月追赶晚霞。

岸边的柳树,在风中飘扬。

像秋千一样,越飘越高。

这几日清净,一日三餐都有人供应。

闲来无事,便是拉曲,抄写典籍,练功。

倒是多了几分自在,悠闲。

观想《涅槃经》也有了许多新的体会。

并且今天,他决定发展一个新的爱好。

钓鱼。

据他观察,湖心亭四周的湖水中有鱼。

虽然没有看出是什么鱼。

但是看模样便知道.....味道应该不错。

他事先向每日给自己送饭的小书童打听过,这湖的鱼能不能钓。

毕竟自己是借住,不是这儿的主人。

得到的回答是小书童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要是能钓到便算你的本事。”

说完便和夏蝉手拉着手离去了。

鱼竿有了,李平安手上的拐杖,便是一根竹竿。

鱼线和鱼钩就拜托春秋和夏蝉两个小书童,为自己买来。

用鱼线穿过竹竿,直通到底并绑个钩子。

一个鱼竿就这么成了。

李平安划着孤舟,飘荡在湖中。

一手拿着杆子,一手啃着饼子。

后背靠着老牛,老牛则打着盹。

因为承受了老牛的重量,所以孤舟压水压得很深。

这鱼当真不好钓,眨眼的工夫两个时辰变过去了。

鱼竿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平安并没有着急。

归纳吐息,运转龟息功。

坐时一无所着”——

不思过去,不思未来。

不念现在,自在寂照,长在久住。

不受内外缘境转变牵扯,亦不要制止压伏。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愈发让天空显得清澈。

光线柔和,随后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

忽地竹竿一动,李平安手一甩。

鱼雪亮的身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宛如一道淡淡的弧光,轻轻一闪。

啧啧~

钓了你一夜,总算是上钩了。

万事开头难。

很快,便来了第二条,第三条.....

“老牛,一大早咱俩就有口福了,回去吧。”

老牛哞地叫了一声。

随后把后肢腿探入水里,扑腾扑腾地倒腾起来。

孤舟缓缓地向岸中心的小亭游去。

“老师对他还真好,又是馅饼又是包子的,看着我都饿了。”

春秋走在前面,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满。

夏蝉道:“别抱怨了,还是想想咱们今天能不能钓到鳛鳛。”

春秋叹了一口长气,“甭想了,都钓三年了。”

夏蝉忽然想到:“哎,上次湖心亭的李先生朝咱们要了鱼钩和鱼线,他是不是也想钓鱼啊?”

春秋翻了翻眼睛,“鳛鳛要是能那么好钓的,以你我的天资,能钓了三年还没有钓到?”

夏蝉点了点头,“也是哦,那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免得他白费力气。”

春秋想了一下,“让他去钓呗,反正也钓不到。

要是我们一说,他会误以为我们小气不让他钓呢,反正他一天也没什么事。”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来到湖心小亭。

“先生,我们来送饭了。”夏蝉喊道。

一股香味随风传来。

“什么味道好香?”春秋鼻子动了动。

夏蝉点了点头,“确实好香。”

李平安正在煮鱼汤,“老牛去接一下他们。”

老牛便坐上船,扑腾着后蹄,划着小船来到了岸边。

照例,春秋和夏蝉都是将食物放在船上便可以了。

可这次李平安却喊道:“上来吧,我炖了鱼一起吃一些。”

炖鱼?

哪儿来的鱼?

春秋和夏蝉一愣,忽然脑海中想到了某种可能。

但随即便被他们否定。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等到了湖中心的小亭,香味更甚。

李平安笑道:“等一下,马上就能吃了。

这里的调料有点少,所以味道可能不太好吃。”

“......哪儿...哪儿来的鱼?”

春秋磕磕巴巴道。

“湖里钓的啊。”

春秋不可置信地叫道:“不可能!!”

李平安不解,“怎么了?”

夏蝉上前一看,“.....真是鳛鳛!”

盆子里还有两条。

李平安一共钓了四条,两条炖了。

还有两条便放在盆里了。

春秋凑上前一看,喉咙动了动。

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见他一哭,夏蝉也跟着哭了起来。

李平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之前他还特意问过春秋,春秋告诉他随便钓。

两个娃娃一个劲儿地哭,问什么也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小娃娃夏蝉才止住了哭泣。

支支吾吾地告诉了李平安事情的原委。

“老师说了,我们俩寿命短,这鳛鳛是大造化。

什么时候能钓到了我们俩才能活下来,否则到了明年冬天我们就要死翘翘了。

这湖里一共只有四条鳛鳛,全被你钓走了,呜呜呜~

夏蝉要死翘翘了。”

夏蝉小手抹着眼泪,扁着嘴唇,模样甚是可爱。

春秋:“春秋也要躺板板了。”

李平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毫不在意地说道。

“这还剩下两条活的呢,那就送给你们了。”

此言一出,两个娃娃顿时止住了哭泣。

诧异地望着李平安,“........真的吗?

这可是大造化,我们老师说了这比千金还要值钱呢。”

李平安笑笑,指了指锅里的鱼。

“我的千金在这儿呢。”

直到李平安将两条鳛鳛交给他们。

二个娃娃才确定了李平安不是开玩笑。

从地上站起来,连连道谢。

随后捧着鳛鳛便要离开,生怕李平安反悔一样。

“等等。”

两个娃娃身子一僵,莫不是反悔了........

“鱼汤还没吃呢。”

呼~

二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看着锅里的鱼汤,春秋夏蝉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李平安给他们盛了鱼汤,安慰道:“这鱼确实很难得,我等了一夜才钓到四条。”

本是安慰的话,结果二人表情顿时不好了。

心想自己辛辛苦苦了三年,结果被对方一夜就钓走了。

吃完了鱼,二人恭恭敬敬的给李平安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

李平安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客气。

.........

两个娃娃乘船还没到岸边,便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

“师兄!”

等凑近了,两个娃娃吓了一跳。

短短几日不见,师兄景煜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变得.....完全陌生....

景煜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鳛鳛,挤出一个笑容。

摸了摸他们的头,“去吧。”

景煜一身白衣,深深望了一眼湖心亭中的李平安。

脚步轻点,轻飘飘地落到水面。

一落便是数丈之外。

脚尖点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短短几步,便走到了湖中心。

衣襟飘荡,长袖如水,身如流云。

当真有几分仙人的风采。

李平安微微一笑,就知道你不简单。

平日浪荡不羁的外表,只是你的伪装..........

下一秒,景煜“噗通”一声落进了水中。

李平安微微皱眉,却是没有动。

这种时候,景煜不会搞这样的节目效果。

所以只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不见景煜从水中出来。

该出来了吧?

这小子.....不会溺水了吧?

“景煜景煜!!”

李平安忙跳入水中。

不多时,便将景煜从水中捞了出来。

景煜吐出几口水,终于缓过气了。

“你他娘的怎么不早点来救老子,老子差点淹死!”

李平安尴尬一笑,转移了话题,“锅里还有点剩鱼,正好咱俩喝着酒给它全吃了。”

缓了一会,景煜轻吐出一口气,喃喃道。

“淹死我得了。”

沉默片刻,他忽然问。

“那时候....为什么拔刀?”

李平安喝了一口酒,“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看他不爽。”

“是啊,看他不爽。

可是我犹豫了,甚至放弃了。

如果当时你不在场,我肯定...就会就会走了...什么也不敢做...连剑也不敢拔...”

他的语气极为低沉,像是临死之前的吐气若丝。

李平安淡淡道:“你跟我不一样,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江湖人士,没有那么多顾虑,随心所欲。

而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便要讲究分寸。

谋的不是一子,也不是一局,而是千秋万世。

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你便要小心翼翼。

甚至违背本心做事,遵守你不得不遵守的规矩。

你要救的不是那个被锦衣卫侮辱的姑娘,而是要让成千上万的底层百姓。

再也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说到这儿,李平安顿了顿。

“至于我,目光短浅,没什么未来。

凡是惹了我的,我看不顺眼的。

一刀斩了便好,然后换个地方继续游历。”

他拍了拍景煜的肩膀,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要请我喝一杯酒吗?”

景煜一怔,随后咧嘴一笑。

“喝!今天喝他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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