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
“领导，我还没到退休年龄，凭什么，这次没给我安排工作？我是来讨个说法，我心里失衡。”胆小怕事的朱书记这次豁出去了，他都是没了职位退休的人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为什么不闹一闹呢。
“这么多年在基层工作，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以乡为家，从不以权谋私，我不明白我是哪里做得不好，组织上让我提前退休。”
朱书记的一脸一阵红，一阵白，气鼓鼓的，他一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到头来，成为那些年轻人的笑柄。
“领导，是不是高涵跟何清扬，还有盛碧波，他们三人联合两个副乡长整我，是不是他们过来告我的状？”说到这话的时候，他已是脸红脖子粗。
县委书记端起茶杯来，喝了口水，眼睛越过茶杯的边缘抬眼看了看朱书记，而后幽幽说道，“他们过来告你的状？告你什么？你都说你从来都不以权谋私！”
县委书记放下杯子，盯着他。
“他们告我因循守旧！告我不支持他们的新想法！告我——反正，他们告我的内容都是无理取闹。”朱书记义愤填膺道。
“老朱啊，咱俩也相识多年了，你在工作上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组织上是认可的，关于你提前退休的事情，组织上也是慎重考虑，不，是我们几个主要领导深思熟虑才决定的。这么多年，你哪里好好休息过一天，心都在乌苏里乡上，你也跟我说了，你女儿生了小孩都没时间去看看，这回有时间了，跟你老伴去看看外孙。”
“领导，您就不用安慰我。我是喜欢工作的人，您是知道的，你们让我早退休就是在剥夺我的工作权利，别说就剩下一年退休了，就是再干五七八年的，我都能干。我不怕工作，我是工作狂不假，我喜欢工作状态中的自己，我怕没有工作！我怕不让我干工作，没有工作就不能实现我的价值，没有工作，我的心就会空空落落，我整个人就空了——”说着，他哽咽了。
县委书记也沉默了片刻，“老朱，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样激动。作为领导干部，首先情绪稳定，你提前一年退休，还有提前两年退休的呢，有觉悟的领导为了给年轻人倒出地方，自己提出退休。倒不是说你没有觉悟，而是你太喜欢工作了。退休后你也可以为乌苏里贡献力量，可以为他们指导工作，发挥余热。”
“算了吧，他们现在都嫌我碍手碍脚的，我退休他们巴不得我立刻马上就走人。人走茶凉！反正，我心里憋屈，不舒服。我为乌苏里贡献了青春，到头来被强迫退休，我接受不了。”
“老朱，我劝慰你，你也听不进去。说别人的同时，也想想自己哪里做得不足。你为乌苏里贡献不小，组织也看到了。所以，打算在你退休的时候，给你享受副处级待遇，也算是对你的补偿。角度决定观念，你换位思考一下呢，自己有没有不足之处，人无完人，肯定有不足的地方。一个领导者的思路决定一个地方的出路，你想想我这句话。”
“感谢组织给我享受副处级待遇，让我觉得温暖，心里稍微好受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让我提前退休，我想知道原因。”朱书记叹息着，眼睛看着县委书记，眼圈都红了。
县委书记叹息了一声，“好吧。本不想跟你说实情，谁都要个脸面，你非要弄清楚。那我问你，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阻止盛碧波的采摘园方案？”
朱书记冷笑一声，“我就说嘛，这事儿跟盛碧波和高涵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那个采摘园方案不可行，不切实际，根本实现不了。”
“你考察过市场吗，就断然做出决定？”
“不用考察，一寻思就不行。”
“老朱，我就告诉你，盛碧波那个方案被高涵拿给了吴县长，吴县长也拿给了我看，我们当即派人去实地考察，这个采摘园也是个大项目，做好了会拉动乌苏里乡和整个F县的经济发展，而你鼠目寸光，盛碧波一颗好苗子，她为我县招来了乌苏鱼品加工厂和旅游村项目，如今又有了采摘园的项目，而你，却打压她。这么好的一个项目，在你的手里要错失了，你说你还能担任下去吗！组织还能信任你吗！这是领导者眼光的问题。我不是说了吗，思路决定出路。”
“领导，我——”朱书记被噎住，继而，他想起来碧波跟吴县长的绯闻，“领导，是不是吴县长的意思？我听说了吴县长跟碧波的绯闻——”
“朱书记！亏得你是组织信任的干部，说话这么不负责任，让你提前退休是常委会上常委们的集体商量结果，到你这里误解成吴县长的意思。你这是怎么啦？是该退休好好反省反省你的思想了。”
朱书记的脸腾地红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朱书记走出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心里灰暗指数爆表。
现实就是现实，怎么不愿意都得接受。
朱书记回到乌苏里乡政府的时候，感受到大家异样的目光，包括保安的眼神都跟平时不一样，看来，大家都知道他已经不是这里的一把手了。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收拾东西，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他从小乌村的村书记干起来的，到了乡政府的干事，之后办公室主任，之后副乡长，乡长，乡书记，一路飙升，像他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在一个地方工作的领导干部还不多，怎么能没有感情呢。
朱书记收拾东西的时候，拿起一本笔记本，他都会走神，不管是笔，还是本子，还是笔筒，椅垫，包括书架上那些书籍，以及这个小办公室，小环境，他都无限的不舍。
高涵和清扬过来跟他攀谈，看到高涵脸上抑制不住的激动和神采飞扬，他的心情沉落到谷底，无法自拔。
清扬还好，一脸的云淡风轻，无波无澜。
“朱书记，我们也是舍不得你的。其实，您提前退休，真不是我们捣鬼。”高涵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
“我知道，是你把碧波的方案拿给了吴县长。我也正想好好休息呢，我累了，我谢谢你，让我提前完成退休的愿望。”朱书记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
“朱书记，我把碧波的方案给吴县长也是在一次聊天中，无意中说了一嘴，吴县长很感兴趣，就要了过去看看，但没想到这件事会跟您提前退休扯到一起。如果知道影响您提前退休，我也不会说这事儿。您是我的老领导，一手把我提拔起来，我对您也有深厚的感情，跟您搭班子还没干够呢——”
“高乡长，不对，这回该叫你高书记了，你快拉倒吧。好听的话就别说了，你恶心到我了。一碗凉水我把你看到底了。我对你，无话可说。”朱书记脸上升腾起气愤和愠怒。
“朱书记，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高涵此刻一脸真诚。
“行了，别装了，你都能去当演员了，就去演伪装者。”说着，朱书记开始收拾东西，他发现，他根本收拾不下去。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起工作这么多年，您对我误会我也没有办法，我和清扬商量了，大家一致要请您吃顿饭，也算是给您工作生涯的一个送别吧。”
“不必了，免了。”朱书记冷着脸，兀自收拾东西，满是抗拒。
最后，是清扬和两个副乡长帮着拿东西，把一脸悲伤的朱书记送回家。
这一天，朱书记的状态不只是悲伤恼怒，还有悲壮，悲壮地为自己的工作生涯划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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