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应芷的闺房门是关着的,梧桐看不见她的反应,只觉得她的声音很平静。
“知道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裴如璋是从背后搂着她的,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奚应芷紧绷的侧颜。
他不知道奚应芷心情如何,只在她耳畔沉声道:“你想如何,本王都帮你。”
“我想如何?”
奚应芷喃喃低语了一句。
裴如璋从她声音中听出了一瞬间的迷茫,好在只有一瞬。
奚应芷转身,抬首与裴如璋对视。
“王爷会听范云云的话,娶那个真正八字旺你的人吗?”
裴如璋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奚应芷,你再明知故问试试看。”
不知怎的,奚应芷隐约听出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却被裴如璋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本王究竟是为了八字才娶你,还是为了娶你才有了那个八字,你难道真的不清楚?”
奚应芷乖乖巧巧地顺着他的动作仰着下巴,眼睛眨巴着一闪一闪的,“我哪里有王爷的见识,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人?
只是范云云欺骗王爷在先,如今又试图以此事利用胁迫王爷,王爷不如教教我,该如何做才能出气?”
月色昏暗,暗风幽袭,烛火晃动。
眼前黝黑的瞳孔倒映着男人高大的身影,仿佛天地间仅此一人而已。
一股酥麻自指尖蔓延至全身,裴如璋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仅仅靠着两人相接触的一个支点站立着。
“王爷,您说话啊。”
女人还在不知死活地挑衅。
裴如璋整个人仿佛被割裂得一分为二,一半在咆哮,让这个胆敢明目张胆嘲笑、利用他的女人得到教训。
另一半却不受控制地僵直着身子想要沉沦。
半晌,裴如璋手上猛然加了力气,拉扯着粗鲁地将自己的唇印上那片还在似笑非笑的柔软。
相接时,屋子里陡然变得炙热无比,仿佛要将人给烫得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裴如璋意乱情迷地抚上她的腰,方才像是被电了一下,克制地将人放开。
还没到新婚之夜……
裴如璋强迫自己退开,才发现奚应芷睁着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眼神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将裴如璋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裴如璋骤然捏起了拳头,那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念头这会骤然又涌上心头。
奚应芷从来没有对他真正表达过好感。
她的甜言蜜语,她的温柔顺从,从一开始就是在权衡利弊。
甚至眼下,亦是如此……
可是之前,他明明已经接受了。
大概是这样的月色总是让人心绪浮动,那点子不甘和不平如鲠在喉,无论他怎么劝说都消散不去。
“奚应芷,本王问你……”
奚应芷歪头看他,摆出一副有些不解,但又洗耳恭听的模样。
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裴如璋一肚子话突然就问不出来了。
有些话一旦问出来,就表示他输了。
“本王会处置范云云,毕竟从来没有人敢试图利用本王,还能全身而退的。”
他声音很冷,若是别人听了这样的语气,定然会怕得立即磕头求饶。
奚应芷却像是无动于衷一般,甚至还和气地笑了笑,“王爷果然英明。”
裴如璋叫她气得胸口直发堵,却也不敢像以往那般说些难听的话,只得一次又一次地拿恶狠狠的眼神去瞪奚应芷。
见她始终无动于衷,终是胸口烧着火地离开了。
总有一日,他要奚应芷求着自己疼她。
夜风将一身燥热吹熄,裴如璋脚步顿了顿。
方才离开的时候,奚应芷都没看他,是不是偷偷在哭?
他这样凶,定然是吓到她了。
旋即又硬下心肠。
就是冷一冷她才好,好让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喜欢她也由不得她恃宠生娇。
范云云消失了一整夜,府中少了一个人,还是奚应芷名义上的生母,若不处置难免惹人非议。
好在还不等府中人发现,太后召见奚应芷的懿旨就到了奚府,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芷儿,你别怕,如今你和端亲王的婚事已经定了,你已经是王爷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太后娘娘不会对你如何的。”
奚松匆匆来劝慰她。
奚应芷神情比他还轻松,“这话该我劝爹爹才是,以王爷的性子,是不会愿意看我在太后面前吃亏的。”
奚应芷这会已经能确定,裴如璋被夺爵一事是他自己和景和帝演的一出戏。
其中到底有几分是为了让自己得一个命格贵的名声,奚应芷虽不确定,却也大概能猜出所占的比重不低。
都说人是有恃无恐的,奚应芷这会便是仗着裴如璋对她的迁就和纵容,生出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来了。
觐见太后她虽不至于轻忽以对,却也不会畏惧害怕。
眼下让她放在心上的,反而是昨夜裴如璋说的那件事情。
范云云不是她的生母,这件事她一时不知如何跟奚松开口。
“爹,范嬷嬷昨夜私闯端亲王府,被王爷扣下了,还不知王爷要如何处置,此事还请爹爹心中有个数。”
奚松听了神色顿时一凛,“没想到她往日看起来老实,到这个当口居然做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这件事爹知道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安心去宫中就是。”
奚应芷点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等着裴如璋处置后再来说这件事。
毕竟她不是范云云的女儿,那便是姚轻黄的女儿了。
这对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姚轻黄虽然比范云云多了几分良心,可她也不一定愿意接受一个庶女变成她的亲生女儿。
一路这么心绪复杂地到了太后宫中,这回,她没等多久就被宣进正殿。
展太后就坐在上首,手中抱着一只猫,皮笑肉不笑地抚摸着。
“一段时日不见,奚二姑娘更加风采照人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奚应芷恭恭敬敬地行礼,只老老实实地说着问安的话,旁的话便如锯嘴的葫芦一般多一个字也不肯了。
展太后对她本就不满,这不满来自于婆媳之间天然的矛盾和冲突,无论她如何讨好,展太后都不会对她改观。
所以她只能尽力不让展太后捉住什么马脚借机发落她,至于旁的出风头的事情,还是能免则免。
这副态度果然将展太后气得不轻,“哀家送你去积卢寺让你礼佛,没想到这佛门亲近地,反倒结了门好亲事。”
这话几乎是明着在骂奚应芷不知廉耻,连身处寺庙都不忘勾引男人。
奚应芷眉头一跳,若让她将这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日后就算成了端亲王妃,一个淫妇的名头也足够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就垂头轻声道:“太后娘娘这话倒让我想起前朝王真人论道时曾问过,风幡随风摇动,到底是风动还是幡动。”
展太后听说过王真人的名号,隐约记得是某个学派的大师,却没听过这个典故,闻言只是皱眉,“风动还是幡动,有什么不一样的。”
奚应芷抬眸,冲她轻轻一笑,“王真人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心动。”
展太后神色便是一沉,“奚二姑娘嘴巴倒是利索,不过婚期在即,日后嫁为人妇便该谨慎言辞,勿要再如此卖弄口舌了。”
奚应芷抿唇,忍了忍,终究是咽下这口气。
展太后这才气顺了几分,又道:“王爷是国之栋梁,这回又被诬告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哀家作为太后原该好生为他赐一门婚事。
只可惜你与他命格相配,如此也算是一桩良缘。不过——”
展太后停顿了片刻,死死盯着奚应芷的脸,一字一句道:“端亲王府基业丰厚,每日光是奴仆、宅院、庄园等庶务庞杂繁琐。
你不过是一介小小武官之女,且还是个庶女,要你打点偌大的王府实在是吃力,今日召你入宫就是想问你,你心中可有什么章程吗?”
绕了这半日,终于是说到正题了。
奚应芷垂眸敛下眼底的怒意,竭力保持着平静:“太后娘娘教训得是,不知娘娘有什么高见?”
展太后身子往后靠了靠,舒坦地眯着眼睛,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猫,“周尚书之女周梦楠与你是同窗,你觉得她来帮你打点王府如何?”
奚应芷手指紧了紧,若无其事道:“太后娘娘准备将周姐姐赐给臣女当管事嬷嬷?虽然身份上不合,可若是太后发话,臣女自然是没意见的。”
太后手中一顿,无意识地用力,手中的猫一吃痛,嗖地跳下来,往屏风后蹿去。
“啊——”
屏风后传来短促地一声尖叫。
奚应芷闻声望了过去,旋即饶有趣味地挑眉,“原来周姐姐在太后娘娘宫中,如此太后娘娘不如亲自问问她,若周姐姐自己肯,臣女也乐意至极。”
展太后黑着脸,暗骂了一句周梦楠,沉声道:“出来吧。”
屏风后果然闪出周梦楠有些狼狈的身影,慌乱地跪到展太后面前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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