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自紫霄宫外殿的蒲团打坐，忍不住就开始胡思乱想。
‘鸿钧不会把我卖了吧？’
‘他总归是要指望这个超脱者拉他一把。’
‘此间关键就是，我之前嗷嚎那几嗓子，能不能被三清听到。’
也非他胡思乱想，这些都是有迹可循。
鸿钧的目标是超脱，靠自身以力成圣已是希望渺茫，而今也已错失了合道补全天道之机，在鸿钧面前摆着的几条路中，唯独没有【退路】。
看一个人到底如何，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鸿钧自远古至今都做了什么？
斗败罗睺，击碎造化玉碟，自身放弃合道；
嘴上说不管天地之事，却依旧做了许多谋划布置；
紫霄宫秘密讲道，听者十数先天生灵，都是后续会对天地产生巨大影响的高手；
回应棺中灵的布置，拿出了六道鸿蒙紫气，自身不用，却‘成全’六教主……
李平安知晓的暂时就这些。
但这已经足够证明，鸿钧与棺中灵大概率是紧密相连的利益共同体。
所以李平安此前哭诉直接是喊三清主持公道，而非直接喊‘祖师救我’。
当前来看，也只有盘古元神所化的三清，不会轻易背离这片天地了。
‘接纳了准天帝的身份以后，我现在底线也是越来越低，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李平安暗自感慨。
这要是放在三十年前，他肯定做不到哭的如此轻松写意，也做不到当着瑶池的面放声痛哭。
不过，剽西方教的行事风格，总体而言还是蛮爽的。
“陛下，”瑶池嘴角带着浅笑，“您要在紫霄宫中逛逛吗？”
李平安低声道：“这里能乱转吗，这可是紫霄宫。”
“老师又不是什么凶恶的大能。”
瑶池凤眼略微眯了起来，故意道：
“洪荒远古时，我与一位师兄就在此地追随老师修行，后来老师决定封禁我那位师兄。
“而今细算一下，也已是三十万载不曾见过，倒也有些关切这位师兄呢。”
李平安侧身探头，在她耳旁笑曰：“你今日怎么茶里茶气的。”
瑶池额头绷起十字筋。
用紫遥的身份与李平安相处久了，她也知晓了一些‘李言李语’，自是知晓此处茶为何意。
瑶池似笑非笑地道了句：“陛下难道不担心我这位师兄会突然出世？”
“他最好出世，我还能省点心，”李平安叹道，“这天帝整天担惊受怕，还要背负万灵之责，我现在都没享受到做天帝带来的好处，反倒是每天忙的跟个陀螺一样。”
瑶池柔声道：“被万灵敬仰，多少人想要都求不到这样的美事呢，他出世也争不过陛下了，天地大局已定，人族也只认陛下。”
李平安笑而不语。
蓦然间，李平安道心没来由的泛起了一丝悸动。
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而这双眼睛飘忽不定，瞬息间凝成了橙色。
棺中灵！
李平安腾地站起身，瑶池不明所以，却也立刻起身，警惕地看向李平安目光盯着之地。
那里，两道仙光追逐盘旋，洒落的仙尘凝成了鸿钧的身影。
而在鸿钧背后，一团黑影静静悬浮，那双灯笼般的橙色双眼紧盯李平安，似是要将李平安直接吞噬。
一旁瑶池秀眉紧皱，手中摁住了拇指大小的昆仑镜。
黑影化作不断抖动的人形轮廓，与鸿钧道人一左一右，并肩而立，目光皆落在李平安身上。
李平安微微吸气，将瑶池护在身后。
看到这般情形，他心底只剩苦笑。
他还真被鸿钧给卖了……
嗯？
鸿钧右侧衣袖之下有阴阳二气环绕！
李平安瞬间想通了此间关键，道心忽得大定。
太清师伯祖已在注视此地！
棺中灵胜券在握般说着：“你这家伙当真有趣，竟直接来寻三清哭诉，贫道已与三清分说，三位道友皆已允了你拜师之事。”
一旁鸿钧道人含笑点头，目光温和地瞧着李平安。
鸿钧缓声道：“这位道友论道果不在天道圣人之下，他对天地也没有太多企及，此间诸事相信你已明了。太清道友有言，这位道友对你授课时，三清自会关注。”
李平安心思飞速转动。
太极图的道韵他自是无比熟悉，此刻太清故意显露出阴阳二气，自是有所深意。
鸿钧所说之言，应当并非作假，不然哪怕太清教主现在无法出关，也该用阴阳二气做些表示才对……
又或者，鸿钧加这棺中灵，已是镇压了太清教主？
这不太可能。
若棺中灵与鸿钧能做到这般事，他们也不必做什么布置，直接夺取天地就是。
李平安心底迅速有了主意。
他展颜笑道：“祖师，弟子逾越，可否问您几个问题。”
“怎么，”鸿钧问，“你难道还要去当面问过三清道友？”
“祖师您所说，弟子自是坚信不疑。”
李平安面露肃容，对鸿钧拱手低头做道揖：
“祖师容禀！
“弟子成准天帝以来，如履薄冰、兢兢业业，虽未有力挽狂澜于天地之功，却也不曾有品行德行之过，助人族、铲妖魔，定空濛、聚天地，龙凤归心、巫族来助，人皇信任、圣母托付。
“弟子之师已有二者。
“长生金仙清素师，引弟子入道、护弟子修行，教弟子如何为人，此为亲师。
“福德金仙云中子，传弟子炼器、赐弟子宝物，引弟子踏上新天庭之路，此为恩师。
“今日，这位……不知前辈该如何称呼？”
“妄日，”棺中灵淡然道，“妄日老人。”
这一听就是现编的假名。
李平安拱了拱手，缓声道：“妄日前辈想要收弟子为徒，为天帝之师，此间自有天地之因果，又有洪荒生灵之关联，弟子不得不慎重。”
那棺中灵‘妄日老人’笑道：“你这家伙还能有什么花招？本界三清都已应允，你莫非还要不从？贫道也非好相与，伱可莫要扫了贫道的兴致。”
李平安皱眉道：“前辈莫非没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哦？哪般意思？”
“就是，意思意思。”
李平安含笑抬起右手，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动。
鸿钧道人微微眯眼。
棺中灵纳闷道：“这是哪般手势？”
李平安心下松了口气。
从这棺中灵的口吻以及第一反应来看，应该并不知这般手势。
一旁瑶池也有些奇怪。
李平安笑道：
“您怎么还要我说的这么明白，我的意思是，您要收我为徒，理应是天地间的大德之辈，为这個天地做出点贡献……您看，是您去干掉一些先天神魔、天内凶魔，还是给天庭捐献点宝物之类的。
“天庭贫瘠，您多见谅。
“个人觉得，您是一方天地的最后赢家，想必不缺宝物，随便资助给我们天庭一点，天庭定是受用不尽！”
静。
整个大殿变得落针可闻。
棺中灵此刻被黑气包裹，但鸿钧与瑶池都感受到了这家伙此刻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堪比混沌大沟壑的无语。
还有些许‘老子怎么看上了这么个徒弟’的无奈。
鸿钧笑眯了眼，对李平安微微点头，温声道：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这是真言宝镜，天道应能分辨，你且听。
“这位超脱者道友是被你师伯祖逼来此地，他与本天地的三清进行了一场讨论，最后达成的共识，就是双方决定在天地寂灭前，培养你为半圣，此间自是要一段漫长岁月。
“太清提出的条件，是你晋升所需之天地本源，需从棺中世界采集。
“超脱者为你授课时，三清也需知晓全貌。
“太清答应之事，就是三清不再阻碍此次收徒之事，但是否拜师应遵循你自身的意志。
“可明白了？”
李平安含笑点头：“祖师您说的我都信，只是弟子也有弟子的自持。”
棺中灵淡然道：“送你几件宝物倒是无妨，但你这做派为何贫道总觉得如此熟悉。”
“弟子不过学以致用。”
李平安叹了口气：
“在天地间吃的亏多了，也就知晓了诸多道理。”
“好个学以致用！”
棺中灵问：“你想要哪般宝物？且说明，贫道之宝物皆是来自于贫道之天地，在这方天地内施展，威能不足原本一成。”
李平安快声道：“倒也不是弟子要，主要是填补天道……您有不要的防御至宝吗？”
“没有。”
棺中灵脸一黑，却也并未隐瞒什么：
“贫道能成最后赢家，三分靠气运、七分靠谋算，是靠贫道那天地在终焉之劫前，成功挑动了圆满天道与三清大战，三清合盘古、天道证自身，双方鹬蚌相争，贫道渔人得利。
“太极图、盘古幡、混沌钟化作的盘古斧，并未再化三大至宝，天道掌控的诸宝物大半灰飞烟灭。
“更何况，重宝不可轻易越界，若天地间同时出现两朵、来自不同天地的十二品金莲，那会引发天地自身溃散。
“你若想要先天灵宝，贫道可以给你两件，都是此天地已破损的。”
言罢，棺中灵屈指轻弹，两点仙光朝李平安慢慢飘来。
李平安眉头轻挑。
那两点仙光化作了一龙一凤，青龙凝做了一把长枪，火凤化作了一只战甲。
这两件宝物自身灵性都被一股淡淡的灰气压制。
李平安感受了下，它们虽都是先天灵宝，但威能尚且不足斩灵幡的三成。
于是，李平安大义凛然地将宝物推了回去。
棺中灵骂道：“你小子最好见好就收！”
李平安却道：“您确实误会我了，我缺的也只是防御至宝，我是真的想让您为天道完善做点贡献，您只需要稍微填补一下天道所缺，我就能为您立碑、扬名、编纂歌谣，让世人称颂，如此我对外说您是我老师，才不会招人非议。”
棺中灵：……
鸿钧道人叹道：“道友你掌了那么多宝物，给平安几件又如何？平安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棺中灵的橙色大眼，狠狠瞪了眼鸿钧。
它低声道：“贫道总共也就几件先天至宝，且大多残破，是支撑贫道那一方天地最后命数的关键，如何能送弟子？”
鸿钧笑道：“道友不是有几件自远古时，在这方天地间取走的宝物吗？”
“你与太清，当真不愧是师徒。”
棺中灵略微犹豫，还是拿出了两件宝物，缓缓推给了李平安。
此间有一只水蓝色并着土黄色的蒲团，乃先天灵宝【水土蒲团】，与太清教主所掌【风火蒲团】同根同源，只不过后者得了玄黄造化、太清炼制，已是有强悍的斗法威能。
这水土蒲团正面斗法无用，但修士坐上去，就可凭此源源不断吸纳混沌海之灵力。
与孔宣的五色神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另一件宝物却是一只剑匣，同样是先天灵宝级宝物，乃开天辟地时的一株三十六品青莲（十二品青莲、十二品金莲、十二品红莲的前身）脱落的一节根茎所化。
剑匣可绽无边剑气，也可蕴养剑类宝物。
这两件先天灵宝，在如今的洪荒天地自是价值无算，但在远古时也只是中等偏上的宝贝。
参考鸿钧掌握的资源，这棺中灵当年肯定收走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李平安也知此间分寸，将两件宝物捧在怀中，低头对着棺中灵行了一礼。
“弟子李平安拜见老师！老师所赠之宝，正是天道之缺憾。”
棺中灵似如释重负。
一旁瑶池抬手遮脸，目中多是感慨。
鸿钧刚要说个结束语，棺中灵突然道：
“道友，你我交情如此深厚，贫道收徒，你怎得也该有点表示才对。”
鸿钧笑着摇摇头，温声道：“平安你想要哪般宝物？”
李平安小声道：“祖师，天庭刑罚之堂，正缺这般宝镜，若天道得此真言宝镜，当如虎添翼，能更好为洪荒生灵服务。”
鸿钧的笑容有点僵硬。
他略微沉吟，而后将此宝镜推去李平安身侧，正色道：“还请天帝善用此物。”
“多谢祖师赐宝！”
李平安将真言宝镜塞给了一旁还没回过神的瑶池。
而后，他清清嗓子，目中带着几分犹豫，还是问了句：“老师，我是您的正式弟子？”
“自然。”
李平安目光清澈、嗓音温润地说：“那接引准提两位师弟，以后是不是要受我节制？”
鸿钧：……
瑶池：……
棺中灵：……
李平安轻轻啧了声，满脸的郁闷：“我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清誉，怕是要被两位师弟拖累了……唉，着实亏大了，老师您看……”
“滚蛋！”
棺中灵的这一缕神识直接炸散。
“三个月后来灵鹫山！不然贫道毁了此间地天！”
李平安含笑看向鸿钧，后者身形唰地消失不见，只留下瑶池在紫霄宫外殿久久凌乱。
这位准天帝的笑意慢慢收敛，对着鸿钧消失之处略微出神，目中多了几分思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