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八卦阵外。
不管阵法核心深处发生什么,站在最前面的选锋将领们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只知道檀香不断燃烧,马上就要见底。
“乙等?”
赵康等人远远望着,比自己参与考核还要紧张。
“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文才晃着羽扇:“九宫八卦阵我和大人早就研究透彻,算时间也该结束了,到现在还没出来,绝对是有意外,再看看。”
“……”
“陈将军怎么还没出来?”
白庭芝想要往高处爬,查看里面的情况,被兵刃挡了下来。
“这位将军请守规矩,否则的话就要取消你的资格了。”
“……”
唐盈科坐在石墩上,拿剑划着地面。
“兄弟!”
白庭芝凑过来:“上次我看你嘀嘀咕咕跟陈将军说了一堆,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和我也说说呗。”
“没事。”
唐盈科回避道:“陈大人有本事,死不掉的。”
“死不掉?”
白庭芝再缺心眼,也听得出来有问题。
闯阵本来就不会死人。
这么说,就是有问题!
……
“就这?”
尹翰文看着马上燃完的第一根檀香:“九宫八卦阵我都能破,我还以为这小子有多大的本事,第二关就倒下了。”
温秋实跟着说道:“还是逃不过世子的手掌心。”
曹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结果宣布。
乙等么,还不够!
他希望就算不死,起码也弄废掉,免得日后经常在面前晃来晃去碍眼。
而且今日的安排万无一失,帮他做事的,可是一位武圣,后面还有更大的谋划,关于八大营的布局。
“嗡——”
耳边突然响起重兵器破空的声音。
曹樊眉头一皱,拿起青龙偃月刀。
只见白庭芝举起阔刀就朝这边砍来:“什么世子,我宰了你!”
“果然是条咬人的好狗!”
曹樊以前听父亲说过。
世上有一种直臣,真要是认了主子,会忠心到难以想象,要是能得到此种将才,绝对是一大幸事。
看来,真的有这种人。
可惜,不是他的。
“伱做什么?”
曹樊沉声道:“无故袭击世子,你想诛九族?”
白庭芝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说,是不是你在阵法里面动了手脚?”
“荒唐!”
曹樊哂笑道:“姓陈的自己废物闯不出阵法,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胡乱咬人?”
不用他亲自动手,面前就被层层挡住。
白庭芝知道接近不了,就冲着旁边的李千总喊道:“这位大人,阵法绝对有问题!”
他也不是妄自揣测。
那个唐盈科明显知道内幕,只不过没有讲出来罢了。
“没有证据,你也敢胡闹?”
李千总皱着眉头:“要是真有问题,主考官们自然会公正处理,用不着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把他拿下,等到这场考核结束,决定要不要取消掉你的选锋资格!”
“哗啦啦——”
数名炼脏圆满,负责维持考场秩序的将领上前,把白庭芝死死按倒在地。
李千总转头看向桌案上的檀香,心中叹息,估摸着也是个乙等,看样子房将军弄出来的九宫八卦阵实在是不好破。
“考核结束!”
“陈三石,甲等!”
一道洪亮的声音伴随着铜锣声响起。
与此同时,桌案上的檀香恰巧熄灭。
“第一个甲等!”
“甲等!”
先前几名被淘汰,或者拿到乙等的选锋将领,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比如崔永平和谢思述等人,他们甚至觉得,乙等就是这场考核的最高成绩。
因为九宫八卦阵,太难了!
纸上谈兵很容易,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阵法运行原理,可当真闯入四万人的大阵当中以后,一下子就成了无头苍蝇,什么九宫六门,六仪三奇,脑子明白,人傻了,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哪里。
这个境界比他们还要差一些的乡下将领,竟然能拿到甲等,可见对于兵法的造诣有多深,临场应变能力更是出奇。
“甲等?”
前一刻还在幸灾乐祸的尹翰文等人,表情一下子僵住。
尤其是曹樊,他都没有十足把握拿到甲等,更别说他在里面还安排的有绊子,连兵器都做过手脚。
‘真是有本事啊……’
他心中也有几分佩服,此人如果不是非要争夺选锋魁首,又不愿意投奔自己的话,还真是个可用之才。
‘好在。’
‘你过得了关,你的狗过不了关!’
他来到维持秩序的将士们身前:“李千总,你也看到了,陈大人顺利过关,这场考核哪里来的什么不公平,可见此人是在故意破坏考场秩序,还不赶紧取消他的选锋资格,然后押下去问罪?”
“砰——”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天而降,砸在众人的面前。
陈三石空着手出现:“李千总,白庭芝没有胡说,有人确实在大阵当中做过手脚,还请不要责罚他。”
“千总大人,我们作证,陈将军说的是真的。”
有目睹全过程的将士们也都跟过来,齐声说道;“杜门位置的人被替换过,其中有好几个炼脏,而且还是奔着杀人去的,都押上来!”
几个领头的炼脏死掉,他们手底下的士卒也没能幸免,全都被青龙营和朱雀营的士卒们打个半死后拖过来。
“这些败类,真坏我们八大营的名声!”
将士们义愤填膺:“李千总,还请禀告主考官大人们,此事务必严查严惩!”
不等他们去汇报,已经有一名通脉副将走来,宣布道:
“选锋考核暂停!”
“在查清楚是何人徇私舞弊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场。”
考核暂停,查案!
短短两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般砸在人们的心头之上。
“徇私舞弊?”
“还真有人敢在选锋里面动手脚!”
“谁这么大的胆子?”
……
“世子!”
看着高台上摆出的阵仗。
尹翰文心慌起来:“糟了,督师好像真要查,搞不好要出事。”
“……”
温秋实同样紧张地说道:“世子,不会对咱们接下来有影响吧?”
“本世子何时说过,我对选锋动过手脚,你们两个莫名其妙的慌张什么,这点胆量将来能打仗?”
曹樊格外镇静:“你们放心吧,查不到本世子身上,而且查到最后倒霉的,会是孙象宗自己。”
最后几个字,他格外加重语气。
“嗯?”
尹翰文和温秋实对视一眼,觉得这句话有些匪夷所思。
孙象宗倒霉。
谁能让这位名震天下的老人家倒霉?
“他老了。”
曹樊明明二十出头,却给人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收拾陈三石是目的,但也不是全部的目的。
“你们以为本世子蠢么,怎么可能会做出引火上身的事情,在选锋的时候凭白给自己找麻烦?
“此计本来,就也是为孙象宗准备的。
“只要他敢查就等于跳进坑里,自损威望晚节不保,你们几个看着就是了。”
曹樊身份尊贵,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一个纨绔子弟,费尽心力冒着风险,就为了对付一个竞争压力实际没那么大的人。
这场选锋,他们有两个主要目标。
其一,夺魁后从孙象宗手里拿到突破武圣之上的法子。
其二,进一步渗透八大营,稀释孙家的权力。
“自损威望?”
尹翰文同样是高官出身,一点就通,他恍然大悟:“世子大人,此计甚妙!想不到今天,有一场好戏看。”
其余众人也还在继续窃窃私语。
“到底怎么搞的?”
“这种事情,自从有选锋以来,就没有发生过。”
“选锋动手脚,相当于科举舞弊,都是杀头的死罪,一个都跑不了!”
“说是这么说,但哪有这么简单?”
“敢在选锋动手脚的,恐怕地位会高得可怕。”
“真要是这样的话,最后怎么收场?”
大家众说纷纭,没有先例,他们也都不知道后面结果会如何。
要是犯事的人地位太高,真要杀头吗?
不杀的话,以后选锋的威信岂不是要暴跌?
但话说回来。
此次选锋,似乎本来也是督师亲选的最后一次。
再加之几乎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听说过督师告老还乡的传闻,再加上近些年的让权,坊间甚至有句话,叫作“象宗老矣,尚能饭否?”
所以今天的事情,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谁还会在隐退之前,再得罪了不得的人物?
“不管是谁,查出来必须要杀!”
白庭芝一如既往地耿直道:“否则的话,这种选锋我不参与也罢。”
他不去参加过两年的武举,而是跑来选锋,不就是因为听说公平?
之前也确实如此。
连大家伙的坐骑、兵器都要尽量保证差不多,偏偏紧要关头弄出这档子事情。
不光是他。
天下武人蜂拥而来,基本都是奔着孙象宗的名头。
这次,要是不能给个妥善的处理结果,怕是要寒天下武人的心。
“闹大了……”
唐盈科刚刚松口气,悬着的心就又被提起来。
在他看,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其实是最好的。
反正都顺利过关,还是甲等,也不算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非要继续闹下去,恐怕非但不会有什么好处,反而会闹得很难看。
毕竟做手脚的人可是太子世子,将来的储君,帮他做事情的人,保不准在八大营内有多高的地位。
说不定连督师大人都要晚节不保。
何苦呢?
“唉……”
“这位陈兄,不懂得忍让啊。”
“……”
事实上,陈三石何止忍让,简直就差拜码头,对方非要他去当狗才满意,自己又能怎么办?真去当狗?
再继续忍让下去,对方会放过他?不,只会变本加厉!
而且那几名炼脏,临死前都出过手,暴露了真实实力,主考官们应该都看到,即便不举报接下来也会处理。
再加上就算他能忍,青龙营的将士们貌似也忍不了,都不用说,就主动帮忙杀的杀捉的捉,跑前面来告状。
有些不对劲。
陈三石注意到,考官们宣布暂停选锋后,曹樊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慌张,就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当中。
他又看向督师身边的两人,察觉到局势的微妙。
局中局,而且还是针对督师的阳谋么?
……
在众目睽睽之下。
三名主考官在甲士们的簇拥下来到演武场的高台坐定,开始安排人手去调查,青龙、朱雀、白虎,三营主将联合去查。
“两位。”
孙象宗目视前方,面庞上的带着无法描述的表情:“你们也觉得,应该公开查,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查?”
“查,必须严查!”
候公公气愤地说道:“好大的胆子,陈大人可是陛下钦封的将军,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下手,简直是无法无天。”
“嗯。”
刘巡抚也跟着说道:“候公公说的没错,是要查个明白。”
“好啊。”
孙督师叹着气:“老夫还说,赶紧查完赶紧结束,不要耽误选锋的时辰,想不到二位还有这么正直的一面,非要老夫当着十几万人的面查。”
“这是自然。”
刘巡抚一副青天老爷的架势:“不查清,难以安人心啊。”
“是啊孙督师。”
候公公接着说道:“两年后,重新选锋后,就是由我们主持,这个时候要是传出选锋丑闻,对我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希望督师能帮我们两个做出最后的表率啊。”
“你们能这样想,老夫很欣慰。”
孙象宗像是村口晒太阳等死的老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啊,那就按照两位的意思,公开查现场解决。”
“如此甚好。”
“咱家同意。”
明明不久之前,还互相羞辱谩骂,就差直接打起来的刘巡抚和候公公,居然在这个时候又变成统一战线。
气氛,有些微妙。
“四师兄。”
孙不器觉得怪怪的:“这事儿不应该速战速决,赶紧把动手脚的人揪出来继续选锋吗,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排场?”
“因为……”
房青云轻声道:“他们想让师父他老人家下不来台。”
自从他们来到凉州之后,朝廷又是巡抚又是监军,还把八大营中的三大营主将调换成朝廷的人。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分权,最终控制八大营嘛。
但真想做到这一步,就需要很重的威望。
不光巡抚、监军的威望要重,同时还要削弱孙督师的威望,此消彼长之下,才能进一步夺权。
不知不觉间,这一场徇私舞弊案能不能处理好,成为关乎八大营接下来话语权的重中之重的大事件!
很显然。
幕后指使者的地位会非常之高。
万众瞩目之下,一旦孙象宗没能处理好,本来就因为年迈退让而有所下降的威望,就会更加衰退,然后就是无可挽回的权力流逝。
接下来就算真的扩军,也是督师、监军、巡抚三人甚至更多人同时掌权,而不再是任何一人说了算。
等到孙象宗告老还乡后,更是能够平稳过渡,绝对不会有任何波澜,八大营会名正言顺地成为朝廷的精锐。
“啊?”
孙不器心惊道:“那怎么办,我爹真就顺着他们来,真老糊涂了不成?”
就连他这个儿子心中,也没有什么底气。
因为这些年,老人家任由他们分权,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前不久更是同意把最后几位师兄调走,完全就是准备解甲归田的样子。
“看着吧不器,你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懒散单纯,希望今天的事情,能够让你奋进一些。”
房青云没有多说:“我被点到名字,要过去查案了。”
孙不器满脸费解。
他想找别的师兄询问解决办法,结果发现,明明不久前还在旁边的二师兄和七师兄等人,忽然之间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剩下五师兄蒙广信还在。
……
半个时辰之后。
足足有三十几名将士,押送到高台之下,跪倒在地。
“师父、刘巡抚、候公公。”
房青云坐在轮椅上拱手一礼:“事情的大概脉络已经查清楚。这些人是临时抽调过来配合九宫八卦阵的。”
八大营每营有一万余人,但是九宫八卦阵起码也要四万人才能布置出来,自然免不了从每个营里都抽调一些人手负责阵法的一个部分。
“其中,隐藏在杜门里面的炼脏将领,都是个百总,负责调遣、安排他们行事的,则现任千总,名叫邹耕道,这些人……”
房青云说到此处稍微停顿,才继续说道:“都是云中营的人,归于宁长群宁将军麾下统辖。”
云中营!
八大营中。
如今有两名武圣,一个是孙督师的大徒弟吕籍,另一名则是朝廷三十年前,陛下钦点的武状元宁长群。
宁长群原本在京城外面,皇帝亲军中任职主将,三年前调来凉州,接管云中营和天狼营,两大营的一切军伍。
论起单打独斗的战斗力,他目前在整个凉州能排进前三!
表面上看,刘巡抚和候公公是朝廷派来监视孙象宗的,但实际上,宁长群才是真正切身实地接管军权的人!
他的话语权,甚至比两人加起来还要重。
而且宁长群练兵有方,上任之后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就把从副将到百总,只要是不服气的全部都清扫出去。
几年下来他的声望愈发高涨,完全可以跟吕籍媲美。
坊间都在传闻。
等到孙督师退下来以后,要么是吕籍接任督师的位置,要么是宁长群,由于后者是皇帝钦点的武状元,可能性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前前后后十万人,都没有想到徇私舞弊的乱子,会是云中营的人弄出来的。
按照纸面上的规矩。
出现这种事情,哪怕是云中营的主将也要遭到牵连的。
但一个即将退下来的人,真的敢动继任者?
不对,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能动!因为这是皇帝的人,就算是处罚,也只能象征性地罚一下,不可能真的重罚。
可这件事情要是高高拿起再轻轻放下,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孙象宗将会威望尽失,就算是反悔不想隐退,也不得不退。
“好棋。”
陈三石立马猜到这群人的心思。
这局不是曹樊布下的,而是太子、皇帝多方联合布下来的,他只是其中的一环,或者说因为他的出现,把局稍微提前。
就算他今天不把事情捅出来,这些人也会想别的办法逼孙象宗下场,要是督师装聋作哑不吭声,就更加会失去对凉州的掌控。
……
“嗯。”
孙督师看着面前跪着的将士们,徐徐开口道:“宁长群何在?”
“末将在!”
宁长群应声而来,挺身抱拳道:“这件事情,末将完全不知情,请督师随意询问、处置他们。”
“邹耕道。”
孙象宗语气平和地问道:“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需多说!”
邹耕道毅然决然地说道:“事情是我做的,要杀要剐,任凭督师处置!”
“孩子,你先别急啊。”
粗布麻衣的孙督师不像是在审问犯人,反而像是平易近人的老头在聊天:“凡事总得有个原因,你是跟那个姓陈的年轻人有过节,还是受人指使,亦或者是受人胁迫,说清楚,你也可能罪不至死。”
邹耕道干脆把脸扭到一边,当作没听到,闭口无言
“你们呢?”
孙督师又把目光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沉默。
三十几人,俱是不作声。
“混账!”
候公公呵斥道:“督师大人跟你们说话,你们没听到吗,说话啊,就都这么想死吗?说出来,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呢!”
仍旧是沉默。
整个演武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孙象宗,这位名义上的凉州最高军事统帅,八大营的缔造者,此时此刻竟然是连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跪着的三十几人,全都慷慨待死,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也没有半分的尊敬。
“大胆!”
蒙广信勃然大怒,抄起一把月牙铲就要冲下去:“你们这些人,当真是活腻了吗,敢对洒家师父如此不敬!”
“老五!”
房青云将其拉住,使了个眼神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后者虽然迟疑,但最后还是强行压下怒火。
其余几名亲传弟子,也都脸色难看到极致。
主帅的话没人搭理,这是比打败仗还要严重折损威望的事情。
“这些人都是挑好的!”
孙不器有印象:“他们都是当初宁长群从京城带过来的,当然不听我爹的话,这不是明摆着给我爹难看吗?”
反观孙象宗,神色如常:“都不说话?”
“督师莫怪。”
宁长群开口道:“他们跟着我久了,眼里只有我的将令,不听其他人调遣,还是让我来问吧。
“督师问你们话,你们就说!”
果然,他一开口,立马就得到回应。
“回宁将军的话!”
邹耕道跪在地上,声如洪钟:“我们在不久前,和姓陈的发生口角,看他不顺眼,故此想要阻止他闯阵,毁掉他的前途!”
“就因为这个?”宁长群扫视其余人,厉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回宁将军的话,确实如此!”
宁长群极具威严地说道:“本将再问你!你们这种行为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死罪!”
“我等愿以死谢罪!”
“说的好,该杀!”
“咔嚓——”
宁长群举起开山斧,一斧砍掉邹耕道的脑袋,临死之前,邹耕道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主动伸出脖子,引颈就戮!
他一个眼神,旋即就有一队手下过来,给跪着的将士们每人一柄凉州制式雁翎刀。
“你们还等什么,都需要本将军亲自动手吗!”
“不劳烦将军!”
将士们毫不犹豫的捡起雁翎刀,如同操练过无数遍般,动作整齐划一地割开自己喉咙,自裁而亡!
热血喷涌而出,三十几个人齐齐倒下,地面汇聚出一片血泊。
何等的威望!
此时此刻。
足足有十万人以上,目睹眼前这一幕。
统帅需要有什么样的威望,才能够做到只听将令,说死就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完全就是传说中的死士!
在场之人,无一不愕然失色!
什么样的统帅,才能培养出这般意志力的军队,一支完全由死士组成的军队,会是什么样的战斗力,即便是一个妇道人家都能想得明白。
也只有年轻时的孙象宗,能够把兵带到这个份上!
没错,年轻的孙象宗!
如今,他老了!
十万人亲眼所见。
孙象宗的帅令无用,但宁长群将令好用!
真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英雄。
宁长群毫无疑问,就是新的孙象宗!
“唉~”
旁观的不仅仅有数以十万计的将士们,更有来自西北三州,甚至于京城的达官显贵,无一不是摇头叹息,感慨英雄迟暮。
他们可不会在乎,这些人针对陈三石的理由是真是假,只知道孙象宗是真要隐退,此乃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督师!”
宁长群转过身,抱拳道:“我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他说话时的自称,俨然从末将变成“我”。
整件事情处理的过程,更是没有问过督师的半句建议,完全是一言堂,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岂有此理,我去宰了他!”
蒙广信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再次被房青云阻拦。
“师父,你说句话啊!”蒙广信急得团团转。
孙象宗则是十分悠闲,倚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就像是在戏园子里,沉浸于看戏的老人,一言不发。
“呵呵~”
刘巡抚高兴地鼓掌道:“看这位宁将军的行事风格,颇有孙督师年轻时的风范啊!”
“是啊。”
候公公附和道:“督师大人可以安心隐退,北方有宁将军在,何惧蛮贼?就算接下来扩军开战,咱家看也完全可以叫宁将军当个副手,好好辅佐督师。”
……
“世子,绝妙!”
尹翰文等人彻底看明白。
只用一些千总、百总的命,就制造出如此好的效果!
曹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
今日过后。
八大营人心自动溃散一半,不知道会给他们剩下多少麻烦!
威望垮掉,等到他选锋夺魁之后,孙象宗更加要老老实实交出突破武圣之上的法门。
世上的一切,最后都是他们曹家的!
“如此甚好!本官也觉得可以让宁将军当副手,磨炼的同时,也能给督师大人分忧。”
刘巡抚故作姿态:“督师意下如何?”
然而。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情,基本上告一段落的时候、
沉默许久的孙象宗再度开口。
“好,好一个霹雳手段。”
孙象宗仍旧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宁长群,老夫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要他们的命吧?”
“反正都是死罪无疑!”
宁长群自信十足地说道:“我替督师大人分忧,也无不可。”
“宁将军。”
房青云推着轮椅向前,悠悠地说道:“你的行为可不像是分忧,急不可耐的样子,倒是像极害怕出现意外,紧赶慢赶着杀人灭口。”
“房将军?”
宁长群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房青云声音清冷:“就算不是杀人灭口,在没有经过主帅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杀死这么多将士,该当何罪?
“还有,他们都是宁将军手底下的人,他们如果都是死罪的话,宁将军身为主帅,难道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吗?”
宁长群冷哼道:“我说过,本将军毫不知情!”
“知不知情,不是你说了算。”
房青云高声道:“老二老七,把人带出来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
又有两名将军,押着一名副将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此人,是宁长群的副将沈常。
沈常浑身是血,他跪在地上:“是宁长群指使,然后我安排下去的!”
“什么?!”
全场哗然。
宁长群如此果断地斩杀众人,还真是为杀人灭口?
在众人心目中刚刚升起来的格调,一下子不知道降低多少倍。
“沈常,你……”
宁长群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房将军,在下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联合这个卑鄙小人一起陷害我?
“我吃饱了撑的,要去针对一个参加选锋的小小炼脏将领?
“如果真是我干的,我手底下的弟兄,会心甘情愿去死?”
“那是因为他……”
沈常受伤很重:“他软禁了那些弟兄的家眷,说事成之后保荣华富贵,事不成则灭族,所以那些弟兄才甘愿去死!”
“放屁!”
宁长群雷霆大怒:“凭你一张嘴,大家就要信?”
“说的好,空口无凭!”
唤作老七的将军招手道:“把人都带上来!”
“哗啦啦——”
一群甲士们,带着一群家眷前来。
众人在看到满地的尸体后,无一不嚎啕大哭。
房青云眯起眼睛:“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宁长群,你这出猴戏唱得不错,老夫很久没看过这么精彩的猴戏了。”
孙象宗语速均匀:“不过祸乱选锋,擅杀将士,都是死罪啊。”
他说话的声音语调明明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偏偏宁长群感受到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诬蔑!督师,房青云污蔑我!”
他冲着家眷们喊道:“你们告诉大家,我软禁过你们吗?说啊!”
“呜呜呜……”
“没有,宁将军没有威胁过我们!”
众人不断哭着否认,显然不敢招惹对方。
“督师,末将没撒谎吧?”
宁长群说道:“这些弟兄的妻子,绝对不会说我一句坏话!我绝对没有祸乱选锋!
“至于手底下的人,的的确确是我监管不力,我甘愿受罚还不行吗?禁闭、军杖都可以!”
他看着眼前的场面。
知道他们辛辛苦苦准备这么久的局,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家眷都找来了?
“二位觉得,该怎么处理?”
孙象宗看向身边的两人,等待着答复。
“督师!”
刘巡抚连忙说道:“此事非同小可,那些家眷也没有指认,等下去之后再仔细盘查即可,不用这么着急下定论。”
“是啊孙督师。”
候公公起身道:“没必要这么急躁,这件事情可以私下里慢慢来。”
虽然万万想不到,姓孙的早有准备,但他们还能赢!
今日之事就算暴露也无所谓。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宁长群是幕后主使又怎样?
把事情压下去。
回头最多把宁长群调走。
事情不了了之,同样能够挫败孙象宗的威望,说明他已经没办法做到赏罚分明,还谈什么治军?
“是二位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今天必须要给个结果,怎么临了反悔?”
孙象宗淡淡说出两个字:“斩吧。”
不光宁长群本人,就连其余人也都被吓了一跳。
事情还没有真正核实!
就要杀人?
这不是别人,是武状元,是武圣啊!
命令下达,蒙广信,老二、老七几名大将迫不及待地聚拢过去,他们早就忍无可忍,终于等来时候。”
“不能杀!”
刘巡抚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孙督师,监管不力,最多也就是贬黜,怎么可能直接要命!”
“没错。”
事已至此,候公公也跟着说道,声音中带着威胁:“孙大人,宁将军岂是说杀就杀的?”
然而
不管他们怎么说。
三名得到命令的主将也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已经把兵器握在手中。
在远方。
更是有一道拿着方天画戟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
另一个武圣,吕籍!
刘巡抚和候公公意识到。
这是真的……
要杀!
胡闹!
朝廷培养出来一个武圣,要多少年,多少资源?
更别提一个忠心的,肯听话的武圣!
“孙督师,你疯了!”
刘巡抚指责道:“你连证据都没有就乱杀人,不怕陛下知道?这可是京军的调来的主将!”
“孙象宗!”
宁长群直接撕破脸皮:“证据不足,你真有胆子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隆庆四十二年,皇上亲点的武状元!
“我是天下有数的武圣!
“你凭什么杀我!”
“武圣?”
孙象宗敲打扶手的手指骤然停下。
这位老人在万众注视下,竟然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以至于所有人都愣住,有些不知所以然。
直到笑声戛然而止。
“状元,算什么东西?”
孙象宗再开口说话时,再也不像街坊市井的普通老头,他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将近百年厮杀积攒下来的煞气,每一个字,都透着统兵无数,睥睨天下的威严。
在场十几万人,竟然同时难以呼吸!
“武圣,又算什么东西?”
“……”
宁长群不停地咽着唾沫,来缓解心中的压力。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孙象宗命不久矣,可就是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压得他这个人间武圣,大脑一片空白!
“虚张声势!”
“孙象宗!”
极度的恐惧过后,带来的是拼尽一切力量的自我保护意识。
宁长群握住开山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有十几年,没有亲自出过手了吧?以前你瞧不起武圣没问题,但现在!
“你,真的还能打赢武圣吗?或者说,你连武圣都不算?!”
是的。
在所有人的记忆当中。
孙象宗的上一次出手,还是十五年前。
这十五年来。
他再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出手过。
所有人只知道他越来越衰老,如同风中残烛。
“轰——”
宁长群的气息节节攀升,身体周围竟然凝聚出一股近乎化作实质的恐怖力量,他脚下自杀将士的尸体,纷纷在这股力量下化作肉泥!
武圣!
“我来看看!你还剩下多少能耐!”
蒙广信、老二、老七等人都不是武圣,仅仅是玄象境,全都被这股来自武圣的力量震退十几丈远。
而那名拿着方天画戟的大师兄,还在赶来的路上。
宁长群顷刻之间来到孙象宗的面前,手中的开山巨斧好似天神开物般劈下,石头搭建的高台轰然碎裂,数不清的甲士被直接掀飞,刘巡抚候公公,各自迅速暴退逃离此地,开天辟地的力量仿佛要把整个军营,把整个凉州城都劈成两半。
方圆百米都被狂风裹挟,所有人耳鸣不止,内脏仿佛随时都会搅碎,绝大多数人想要逃跑都来不及!
直到粗布麻衣的老头,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条银色长龙。
于是,树歇风止,一切归于平静。
没有人看清楚具体的经过。
只知道武圣宁长群的整个身子都空了,定然是被那条银色长龙吞噬殆尽,只剩下几截残肢混杂着血肉,好似雨水般洋洋洒洒的落下,又被老头身体表面一层看不到的屏障阻挡,他的粗布麻衣之上,没有沾染半点污秽,明明处于血肉横飞之中,却像是从天上而来仙人一般神威无暇!
这一刻。
十几万人同时回想起起孙象宗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想起孙督师曾经一人破甲两千二,想起隆庆五十七年死在皇宫,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兵部尚书。
那位尚书,也是一名武圣!
没错。
他是老了。
但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一刻。
就永远是那个威震天下,那个令无数蛮人闻之胆寒,足足四十年不敢来犯边的人间第一枪圣,孙象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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