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乱象已然升腾,处处皆是无声的诡异画面。
胡麻却从祖祠走下来时,便已心神坚定,视而不见,径直来到了早先由国师与十姓其他人布置的香案之前。
旁边的老算盘捧着一套衣裳,帮他换上,出人意料,竟是一件紫色的道袍,而胡麻倒也不介意,穿上之后,还左右打量了自己一眼,然后才接过了桃木剑。
向了远处看去,可以看到不远处上京城屋脊城墙之上,各有影影幢幢。
转生者们已经到位,说不定还扮上了,只是扮成了什么模样,如今倒还不知晓。
而在上京城,保粮军则已各自分列开来,将这上京城守在了外面,其实就在这一天的下午,长胜王也已经赶了过来,保粮军可以还回明州去了。
但胡麻与二锅头商量了一番,却还是决定让保粮军留下,做了这场法会的守坛兵马,毕竟这场法会的好处,是保粮军应得的。
至于在这香案之前,老算盘在左边侍奉着,他代替的是自己道童的位子。
除了脸上皱纹多点,倒也没有其他问题。
二锅头则已经同意了胡麻的请求,立身于香案右侧,如今他算是做了这法会的辅祭。
红灯娘娘等人也没闲着。
二锅头在十姓各自引了香火出城之后,便在各大城门处,挂上了巨大的红色灯笼,光芒妖异,铺落一地。
由他亲手挂上,这一盏灯笼,便可封住一个城门。
上京城里面,如今则是妖氛铺天盖地,早在这一日里,十姓离城之时,便也有很多聪明人,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忙忙跟了十姓离开。
其中甚至还有清元胡家以及胡麻的母族任家,他们着急忙慌,折腾了这么好几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甚至都没搞明白城里发生了什么。
至于留在了这座城里的百姓,则流着紫气流失,渐渐看清了身边的繁荣是何模样。
一个个早该死去的人,身上的血肉剥落,痛苦不堪,在地上挣扎。
一个个被唤了回来的冤魂,不知该往何处去,在街头游荡。
而早先只觉得这一切非常合理的普通百姓,也不知有多少,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娘……娘亲……啊,不对。”
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混乱,好多人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身边的人其实两年前就死了。
几个月前,他们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人宛若往常,回到了家中,正常生活,分明是诡异可怖的事情,但硬是没有察觉,还好端端的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直到如今才反应了过来。
这种迷茫与痛苦,巨大的冲击力,不知使得多少人一下子裂开了一般。
甚至吓死的都不在少数。
无形的恐怖之意也仿佛可以形成无形的力量,瞬间弥漫了偌大上京城,黑压压乌云蔽日。
而同样也在这时,手持桃木剑的胡麻,轻轻向前一挑,沉喝道:
“朝天一柱香,起!”
“……”
在他身前,乃是大罗法教的观世之香,早先与国师斗法之时,还差点被这香炉给压死。
不过如今这香炉却成了自己的。
而在如今这法会上,点起了这几柱香来,便是等于与上京城扛在了肩上。
法会办成,此城保全,若是城毁,法会也就失败,自己也身死。
香炉里面插的香,其实也有讲究:身为主祭,能有多大道行,便要在这香炉点几柱香。
若是换了洞玄国师来办这场法会,他其实已经点不了香了,只能借这一柱观世之香。
因为他在桥上走得太远,命数也太轻,一柱香都不到。
但如今的胡麻,却是桃木剑一挑,香炉里面,一柱柱香,忽地腾腾烧了起来。
除那一柱观世之香外,竟是一连点上了九柱香,排成一排,青烟飘荡。
就这,还未尽全力,有一柱香留下,护着自己。
“咱们家这小掌柜,如今可真不一样了。”
香案后面,老盘算看着那在整个大罗法教历史上都罕见的九柱香,也不由得有些吃惊,神色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向了旁边的二锅头道:“右护法,小掌柜如今可算是这世间命数最重之人了,那些上了桥的,虽然得了本事,但命数也会越来越轻,离这世间越远。”
“倒只有这位小掌柜,不仅本事大了,命数也超乎了常人的重。”
“……”
他与二锅头自是认识的,只是早先在红灯娘娘会里,并未打过多少交道。
如今再见,身份也各自不同了。
二锅头也看着胡麻,低声道:“现在他算是什么境界?”
老算盘也吸了吸牙花子,道:“理论上还是入府,但一般上了桥的肯定打不过他,还要提防被他从桥上扯下来。”
“最关键的是,他虽然不像上了桥的人一样,躲不过法门,但是普通的法门却打不死他……若真有人打得死,那可就倒了血楣了,他这条命,太值钱了!”
“术法再大,大不过天地,而他,嘿嘿……”
“无论是谁杀了他,二十年内,必然绝户,天王老子来了,都保不住。”
“……”
二锅头听着,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感慨?
这可是当初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兄弟,尤其是后来发现,这居然还是自己的师弟。
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因果,除了小红灯,最大的就是这人了。
但分明是关系如此之近,怎么倒在这时,与整个转生者的关系搞得不尴不尬?
倒越是觉得,尽快找到铁观音,搞明白转生者自身上的一些迷团更重要了。
“呼!”
而同样也在胡麻点起了香来,青烟飘来之时,上京城下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
呼呼喇喇,整座城市,如同有巨兽拱背。
整座城的百姓,都感觉身子一轻,仿佛一下子比平时高了些许。
有些人晾晒在了院子里的黄豆,都跟着跳动了一下。
但也同样在这时,胡麻撩起法袍,猛得一跺脚,丝缕青烟里,他的身影仿佛生出了些许变化,隐约有了三六头臂之相,而这一跺脚,力量何其的沉重,竟使得上京城微微一沉。
便好像有什么东西拱背,又硬是被他踩了下来一般。
但如今还没到关键时候,他一脚踩落,便紧跟着,一只大袖,用力向前卷出。
他一身守岁本领,大袖灌满了风卷出去,便如重锤一般,若有人在对面,能被抽成烂肉。
而如今身在法会之中,这一荡便更有气魄,偌大上京城的上空,竟仿佛是直接刮起了狂风,呼呼压压,袭卷满城,直向了上京城四下城外散去。
整个上京城里,气压也仿佛一下子低了下来,有种空气都被抽空的感觉,在这些风里,更是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紫气。
某些地方,紫气甚至成了云朵,尽数飘向了城外。
正在上京城周围布守的保粮军,自是第一个迎着了这些紫气,犹如身骨皆被洗了一遍。
紫太岁!
上京城这般邪异,便是因为有了超出其他地方数十倍乃至百倍的紫气。
这紫气并不正常,乃是王家私下里窃来。
早先世人也只知道是孟家窃取天地份量最为起劲,如今,王家已经可以排到孟家上面。
毕竟孟家窃来,也只是自家人用,而王家,却是要打造出一个白玉京。
他们想着,哪怕是成了仙之后,也仍然要高高在上,也仍然要有这座上京城的繁华与热闹,所以在王家的计算之中,整座上京里都是仙。
所有人都可以不老不死,一直保持着如今的模样,永永远远,像如今一样侍奉着王家子孙,而在这计划的背后,便是不属于上京城的紫气,皆凝聚到了上京城来。
而胡麻起坛,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些紫气送出城外,还给了这天下的百姓。
因为这本就是外面那些人的。
上京城本该是这天下最晚一处乱起来的地方,可结果,却是周围赤地千里,兵荒马乱。
便是因为天地份量被窃取,只滋养了上京城这么一个地方。
而这紫气滚滚流向了城外,城内也顿时乱象四起,一下子又比刚才更上了个台阶。
这超乎寻常的紫气,本就是勉强留在了城内,没了十姓祖祠压着时,紫气就已经开始流失,上京城内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而如今被胡麻抬袖一拂,紫气滚滚,便也仿佛将这上京城最后的遮羞布给一下子揭了开来,不知有多少早就该死去,或是已经死去的人,现了本相。
而原本该活着,对此也一无所知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越来越轻。
只剩了一点点脚尖接触着地面,甚至有很多人,脚尖都飘了起来。
……
“喀喀……”
但也同样在此时,上京城的份量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轻。
上京城下面的怪物,便也有史以来最接近人间。
巨大的崩裂声响起,无数房屋倾倒,巨大的裂痕如巨蟒一般游走在整个城内。
无数的惊慌失措,哭声震野。
王家药房之下,已经有无穷邪气喷薄而出,倾刻之间,形成了滚滚黑云。
而同样也在这一刻,香案之前,胡麻忽地快走了几步,如同当初国师借了他的身子请坛一个模样,脚下现出了道道符篆模样,大放光明,而后桃木剑向了老阴山的方向一挑。
“十二鬼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