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桩谁也不知道的意外,沈青鸾直到天将亮之时才浅浅地睡过去。

偏生还睡不安稳,好似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总有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紧紧盯着她一般。

恍惚中仿佛只睡了一刻,翠翠就在她门外嘀咕:“见了鬼了,今日来请安的人来得这样全,怕不是天上下红雨了。”

沈青鸾被吵醒,皱眉,翻身还想再睡一会,睡意却莫名飞了大半。

“如今什么时候了?”

翠翠推门而入,“才寅时三刻,夫人可要再睡会?还是传膳?”

沈青鸾支起身子,一阵清风吹过脸庞,瞬间让她精神了几分。

不经意地瞥过去,看到那扇开了一半的窗户,心情瞬间一暗。

这下,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摆膳吧。”

翠翠连忙吩咐了下去,又道:“大姑娘和二少爷,还有杜姨娘、刘姨娘和鸿冀少爷在堂前等着请安呢。”

沈青鸾起身的动作一顿,抬头,满脸写着莫名其妙。

君倩这个丫头浑身骨头里都钻着懒劲,平日里请安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来请一次,非得拖到天光大亮才肯现身。

今天,怕不是吃错药了?

还有君远,她都多久没见过这个便宜儿子了。

至于杜绵绵,“大爷不是说了让她不必来请安?”

翠翠也一脸不解:“奴婢也不知道,她们也不说什么,就老老实实地站着等,奴婢也不好赶人。”

沈青鸾蹙着眉起身,简单梳洗一番便去了正厅。

呵,人可真是齐全。

沈青鸾一露面,等着的几个就迎了上来。

君倩率先挤到沈青鸾身边扶着她的手,“母亲今日怎起得这样早,可是昨夜休息得不好?”

杜绵绵也跟着道:“夫人若是心神不宁,我那还留了些上好的灵芝,助眠补气最是有效。”

沈青鸾没忍住瞧了她一眼。

却见被她这样一扫,杜绵绵脸上的笑更热切了,“一会我就去拿,亲自给夫人送来。”

几句话间,沈青鸾被人簇拥着坐到主位,一直被忽视的君远忍不住小声嘀咕:

“有什么好送的,我们比她起得更早,臭矫情什么。”

沈青鸾蹙眉,正要开口,却有一道严厉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住口,母亲是长辈,是你可以如此编排的吗!”

厉声训斥的,居然是君倩!

君远被她骂得整个人怔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眶慢慢地红了。

君倩却不为所动,“母亲成日为府中上下打点操劳,如此辛勤劳累,你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居然还说这些风凉话。

往日里念的书莫不是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君远顿时涨红了脸。

“姐姐,我才是你亲弟弟,沈青鸾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怎么能帮着她骂我!”

“啪——”

君远捂着脸,震惊地看着君倩,“你,你打我?”

若不是脸上的刺痛太过强烈,他绝对无法相信君倩会为了沈青鸾对他动手。

眼泪无知无觉流出来,君远委屈道:“母亲死的时候你说过,会永远照顾我保护我,现在你为了讨好沈青鸾就打我!”

“啪——”又是一巴掌。

君倩尖而小的脸蛋紧绷,怒气肉眼可见,“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我才会出手管教你!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张狂乖张,不学无术。

鸿冀和你一样大的年岁已经熟读诗书,能写一手好的策论,你可知若再这样下去你会是什么下场?”

她想起昨天被官兵包围的那一幕,眼底已经满是悲痛和畏惧,“你以为有父亲和祖母护着你,就能一辈子无法无天吗?

我告诉你,权势之外有更大的权势,你再这么混账下去总有一天父亲会保不住你!”

语毕,沈青鸾诧异地看着她。

这番话,没想到会从君倩口中说出。

前世哪怕沈青鸾对她掏心掏肺,费尽心思教养她,她也只学会了虚伪逢迎、唯利是图。

这辈子,沈青鸾压根没怎么费心,她反倒走上了正道。

心中一时感慨。

君倩忽然转身朝着沈青鸾跪下,满目哀求孺慕:“母亲,过去是我们错得离谱,错把母亲的关爱当作刻薄,错把母亲的严厉当作刁难。

如今长大才知母亲的用心良苦,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地为我们好。”

君倩重重磕了几个头,“过去是我们不懂事屡屡伤了您的心,您是沈氏最优秀的女子,女儿求您原谅我们以前的愚蠢。

就算不原谅,也请您重重地罚我们,就是不要不管我们。”

君远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好像换了个人的姐姐。

在他心中,世上最亲近的,就是他早逝的娘,然后就是这个一直陪伴他长大的姐姐。

以前,他姐姐告诉他沈青鸾不怀好意,想取代娘在侯府的位置,他便处处跟沈青鸾作对。

如今,君倩怎么全然换了说辞?

虽然不怎么理解,可是骨子里对血缘的信任和依赖让他没法反抗甚至是质疑君倩。

这会哪怕被两巴掌扇得脑子有点懵,他也硬生生把痛和委屈咽了下去。

眼眶包着两窝泪,脸颊涨的通红,冲着沈青鸾低了头,老老实实唤了声:“母亲,我知错了。”

两人一跪一站,好似沈青鸾是庙里头的什么菩萨一般。

沈青鸾无语地朝外头看了看。

好嘛,太阳还没出来,天也没下红雨,这侯府里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沈青鸾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翠翠便端了早膳进来。

君倩却是将沈青鸾方才的场面话当作了鼓励,越发高兴殷勤地扶着沈青鸾起身,“我来替母亲布菜。”

翠翠抢先一步夺过布菜的筷子,“不敢劳累大小姐,这布菜的活一直是奴婢做的。”

“母亲。”君倩眼里含着三分委屈,娇娇地唤了一声。

沈青鸾:……

还有上杆子伺候人的?

“不必伺候,一起坐下用膳吧。”

沈青鸾约莫也明白君倩的心思,虽然她口中说得冠冕堂皇。

可要问内心,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向沈青鸾低头最大的原因无疑是因为杜家的倒台和沈家的崛起。

世间最紧密的关系并非血缘,而是利益。

她要想不因体内流着的杜家的血而被看轻甚至被牵连,就只能向沈青鸾靠拢得到她的庇护。

第二大的原因嘛,自然是昨天沈青鸾展现出的仁善和喝退官兵的果敢。

一个人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怜悯之心,这样的人在这内宅无疑就是怀揣金砖的大傻子,是个人都想占些好处。

至于君倩口中所说的知道沈青鸾付出的苦心,后悔兼感激,那应当是最后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原因了。

不过,她就算调转枪头来讨好沈青鸾又能如何?

若前世的背叛、陷害、欺骗、谋杀没有发生过,她或许可以看在君倩年纪小的份上将一切既往不咎。

事实却是,一切是真的发生过,也真切地给沈青鸾造成了伤害。

如今就因为她知错,发生过的事情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当然不可能。

上天赋予沈青鸾过目不忘的聪慧和天分,她自然不会浪费这天赋。

被人三言两语哄上一哄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去做那和稀泥的糊涂虫。

所以这会君倩纵是舌灿莲花,沈青鸾也权当旁边有只打屁虫,一个又一个地打着臭屁。

就连君倩给她夹的菜,她俱都淡淡地婉拒。

翠翠将一叠杏仁琼花糕端了上来,沈青鸾伸出筷子夹了一枚,随意放在君鸿冀的碗中。

“近日族学的课程越发紧了,夫子说你很是上心,特意嘱咐我让你好生补一补,免得身子跟不上。”

琼花模样的糕点落在白色的瓷碗中,好看得仿佛在散发真正的琼花香。

君鸿冀心中那被忽视的失落、忐忑瞬间被抹平。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青鸾,“大嫂知道我最近的课程学得如何?”

沈青鸾点头,“我引荐你入族学,当然不会就这么一丢便不管,若你学的不好,我也会重重罚你。”

君鸿冀笑得露出了尖尖的虎牙,“我一定好好学,不敢辜负大嫂的苦心。”

他差点以为,沈青鸾会因为君呈松的无礼而连带着讨厌他。

加上他嘴笨,不像君倩那么会说话。

两相对比,他一定会是不讨喜的那个。

没想到,沈青鸾居然依旧关心他。

这份关爱落在饭桌上的其余人眼中,可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君倩嘴角的笑缓缓落下,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杜绵绵则是抚着略微显形的肚子,委婉道:“夫人仁善,对府中上下一样照拂,若是厚此薄彼难免又要落人话柄了。”

沈青鸾抬眼看她一眼,见她脸上满是讨好的笑。

一时摸不清她是别有用心,还是天生说话就是这么难听喜欢得罪人。

这话明着似乎是在向君倩解释,沈青鸾照拂君鸿冀是怕外人多嘴。

仔细一听却听出她在敲打沈青鸾,不该分不清远近亲疏,放着自己的女儿不去疼,反倒记挂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养子。

不过,无论她是什么心思,沈青鸾都没有必要去顾及她的心情。

今时不同往日,杜绵绵如今就算再怎么费力蹦跶,也只是沈青鸾一个指头就能碾死的玩意。

人类会去揣摩一只蚂蚁的心思吗?

只是一屋子人心怀鬼胎,再如何美味的食物吃在嘴里也觉得胃疼。

这帮人,实在太烦了。

沈青鸾搁下筷子,面无表情地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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