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子很高,站直的时候像是一柄锋锐而杀气四溢的刀。

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收敛自己的一切。

仿佛要将自己揉吧揉吧塞到一个丸子里,生怕有一丝一毫的刺将沈青鸾扎伤。

沈青鸾这会抬眼去看他,正巧见到他凶神恶煞的眼底,那一抹生气、怨愤、担忧,和委屈。

居然是委屈。

沈青鸾恍惚了一瞬。

随即,很快又清醒过来。

“你看不看得起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出一句让君呈松险些气得原地去世的话。

“好,好,好!”君呈松怒极反笑,咬牙切齿瞪着沈青鸾。

“是我枉作小人,还以为一腔真心地帮你,你总能看见我的好。

没想到,你心里只要君鸿白那个王八蛋!他究竟哪点值得你喜欢!”

“哪点值得我喜欢?”沈青鸾低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旋即抬眸,眼底满是君呈松看不懂的复杂,一字一顿道:“至少他从不自作主张,来插手我的事。”

君呈松险些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是在帮你。”

无论何时,这个男人永远是笨嘴拙舌的。

仿佛一个执拗的小孩,只会重复着心中最深切而直白的念头。

很多时候,这样的执拗,真诚得让人眼眶滚烫。

若是可以,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份似乎永远不会偏移的执拗呢?

只可惜,世上所有的永恒都只是流星,转瞬即逝。

若期盼着永远拥有,最终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沈青鸾转眸,定定地看着远方空虚的黑暗。

“侯爷帮忙,我原该感谢的。

只是侯爷这番作态,难道不是将我放在和侯爷一般的,仗势欺人、冷漠凉薄、随意摆弄他人命运的位置上了吗?”

说到最后,沈青鸾转回视线,素来温和的双眸,这会翻滚着令人心惊的幽暗。

君呈松呼吸一窒,大脑像是被一把锋利的斧子硬生生凿开,又像是被塞了一大桶冷得要命的冰,痛得几乎要裂开。

这句话,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极致的疼痛和恍惚中,他居然看见素来冷静的沈青鸾,这会眼底居然也透着丝痛苦。

君呈松自嘲地扯起嘴角。

应当是错觉吧。

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本就讨厌的人而痛苦。

腥红的视野之中,沈青鸾眼底的情绪一闪而逝,很快就变得清明。

“无论如何,侯爷的的确确是帮过我,日后若有机会,我会找机会报答。”

她没有回答君呈松的话。

只是很多时候,避而不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君呈松心底像是被剜了一块肉一般,血淋淋地生疼。

以她的仁善,决计是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的。

哪怕她真的鄙夷、不齿于自己的下作卑鄙,像方才那样质问,已经是她口中能说出的最难听的话了。

她果真,厌恶自己至极。

甚至不是恨,不是恨自己毁了她的婚姻和人生。

只是厌恶,厌恶自己的品行和卑劣。

这个认知,比死更让他难受。

他死死攥着拳头,用力粗大的指骨都捏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可笑的是,即便气怒到极致,他也不敢在沈青鸾面前表露出分毫。

他甚至露出一个可怜的、讨好的笑。

像一个乞丐在看着给他施舍的善人,哪怕那笑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知道,我的确做得有些不对。”

沈青鸾心口一阵酸涩钻心的难受。

她终于忍不住,飞快地看了君呈松一眼。

这个人,看起来这样凶,那样高高在上、大权在握。

实际上,却是这样傻。

她都这样辜负他的好意,甚至拿针朝他心口最痛处去戳。

他怎么还不生气,还不愤怒,还不一走了之。

沈青鸾倏地转过身去。

若不如此,只怕她眼底闪烁的情绪会出卖她的内心。

可这个削瘦而挺拔的内心,几乎是立刻就激起君呈松印在噩梦之中最深的恐惧。

他陡然伸手握住沈青鸾纤细的胳膊。

只是一个极简单的触碰,却如同天雷一般,让两个人心中齐齐巨震!

君呈松的手掌很大,指腹更是粗糙。

掌心的温度穿透衣裙,沿着接触过的那一小片皮肤往上,熏得沈青鸾脸颊通红。

“你别生气。”

出声的,是一句委屈却略带讨好的话。

“日后,日后我……”

他笨拙的解释缓缓低落了下去。

他知道,或许他该给沈青鸾一个保证,日后不再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可是,喉结滚动,那样的承诺,他却说不出口。

良久,久到手掌心的热气几乎要将沈青鸾烫到,君呈松才低沉道:

“我的确是错了,那日,是我在仗势欺人。”

他说的,正是那日赵藏枝想要耍赖离开,躲避赌约时,他强令赵氏低头认输之事。

看着沈青鸾在月色中似乎没那么生疏冷淡的侧脸,君鸿白心中既是煎熬,又是甜蜜。

“我认错,若你要罚我,我也认罚。可再有下次,我,我改不了。”

语毕,君呈松痛苦地闭上眼。

因此,也就没看见沈青鸾侧目,投过来复杂、难言的眼神。

“若我不这样做,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吗?

那日你问我,是不是能够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是摆弄别人的那一个。”

君呈松嗓音低沉沙哑,透着难言的荒凉,却也蕴含着无声而坚定的承诺:

“我的确无法保证,我永远都是处在权势高位的那一个,也无法让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受委屈,我只能向你承诺。”

君呈松眼睛倏地张开,恰巧和沈青鸾四目相望。

沈青鸾莫名陡生一阵心虚,连忙垂下眼睑。

“我向你承诺,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永远都不会是受委屈的一个。”

沈青鸾久久没有开口。

若说这话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她定会一笑置之。

因为还未见过这世界真相的男子,是不明白诺言两个字该有的分量的。

可君呈松,他并非十几岁的少年了。

甚至,他见过世间绝大多数的残忍和黑暗。

他为何要许下这样的承诺,自己和他,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沈青鸾忽地挣开他的手。

夜间唯一的热源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都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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