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同志,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只有一盏小台灯照亮的书房中,陆伯达皱眉看着灯光之后的身影。
“不放心,过来打听一下那些被救出的同志们怎么样了。另外也是咱们没有约定下一次的联络暗号,还有咱们因为能力有限,流落了许多逃出来的同志需要营救,我想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拿了五万美刀过来,应该够用一阵子了。至于外面的那些流氓、特务,都不足为虑,来的路上我杀了五个。
现在外面热闹极了,日特、汉奸、青帮流氓,全都在街上晃悠,各处流浪汉、小乞丐的聚集地被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给那些逃跑的人喘息的机会。
王言当然是不怕的,他还有日特的证件呢,谁看他可疑盘查他,只要亮个证件就好。然后对方是日本人,那就嘟嘟囔囔的骂两句,是中国人那就给个大嘴巴子。人多就糊弄,人少就顺手弄死。他说杀了五个,都是那么死的,全是日本特务。
至于那些小流氓,他是不屑于多理会的。主要就是因为没有办法确认他们的成分,流氓数目太多,有人求财,有人求势,有人求生存,而这些人可能真心做事,也可能糊弄差事,更有可能本身就已经被两党争取,所以没办法弄他们,抽两个嘴巴子也就得了。
“你是艺高人胆大,这一次你可是立大功了,整个上海党组织以及JS省委都要感谢你,要是没有你的提醒,我们怕是要全军覆没了。行动的时候又是第一个进去打开局面,一个人一条枪,硬是挡了五百日军半个小时,给我们的游击队制造了很长的撤退时间。不过你还是小心为上,毕竟现在局势实在是太紧张。”
陆伯达接过装有钱的牛皮纸袋,方才还是笑脸呢,转瞬就叹起了气:“你放心吧,这次的行动很成功,被救出来的那些人,已经跟随游击队撤到了太湖一带的据点,等到他们修养一些时日,养好了身体,就会通过我们的秘密交通线,重新回到组织。那些流落在外的同志们,情况不是太好,从昨天到现在已经被抓走了不少。我们也救了一些,不过街上活动的全是日特,我们也不敢有大动作。”
“这正是我担心的。”王言点了点头:“这次把人全部放出来,也方便了日本人行事,他们一定会弄一些人出来晃悠。经过这一次的行动,现在上海的局势非常混乱,我们没有办法仔细甄别,容易为日特趁机打入我方内部,所以在救人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另外我在巡捕房的朋友跟我透露,公共租界跟法租界已经统一了意见,只要日本人不过火,他们是不会有任何行动的,只会帮忙收尸。
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这一次日本人的封锁最多只会再持续两天时间。这两天是最危险的,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办多了。”
“你的担心我们之前也有考虑,所以行动很小心,放心吧。”
“好,知道没什么问题我也就放心了,能睡个安稳觉。下一次还是在奋报寻人,刘七娘家大舅来投,码头顺和客栈等候。如果实在着急,等不了报纸印刷,那还是在……广播的午间时段,同样的寻人,我会每天收听的。”
陆伯达点头道:“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王言摆了摆手,干脆的起身出去,对门口把风的刘秋兰点了点头,小心的开门,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之后,快速的闪身离开。
光明正大的走在马路上,一路上抽着不开眼的小流氓的大嘴巴子,又顺手弄死了几个日特,回到家中收拾一番,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睡大觉……
翌日,王言才到捕房,早都守在这里的王勇奎使出了吃奶的劲,一屁股顶开想要献殷勤的人,颠颠的跑过去开了后座的门。
“探长,早上好!”
“你也好。“王言亲切的拍着他的肩膀,对着周边的人摆了摆手:”兄弟们都辛苦了啊,昨天我让你传你的话都告诉兄弟们了?”
王勇奎赶紧着点头:“都说了,兄弟们都感谢您呢。”
“你们把事情做好,那就是对我的感谢。好了,我来的时候都看到日本人当街抓人了,你们还在捕房干什么呢?赶紧,都给出去盯着日本人,让他们别太猖狂。”
眼看着一堆人跑没了影,王言又掏出一包烟来由着王勇奎给点上,而后将剩下的烟拍到他的胸口:“怎么样?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情况?”
“有!”王勇奎贼头贼脑的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关注,他说道:“昨天晚上我们队里的兄弟有人发现了一名可疑人员,不过因为您早有交代,不让兄弟们多管闲事儿,所以就没有动作。但是那小子把这个事儿跟方远途说了,我看到方远途在路边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日本人就杀过来了,把那几个人全抓走了。”
“之后呢?他怎么说的?”
“当时我们一起围在外面,看着日本人抓人,眼看着那些人拼死反抗,最后被活活打死。他说您说的对,日本人、国民党、红党,都不是好惹的,让我们小心点。”
王言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有没有胆跟他对质?”
“有!”
“很好!我没有看错你。”王言满意的拍着他的肩膀:“今天你哪都不用去,就在捕房呆着,有需要的话,我会让人找你,去吧。”
“是,探长。”王勇奎像模像样的敬了个礼,转身就迈着雀跃的脚步进了捕房大楼。
王言对着后边拿着抹布擦车的齐四招了招手:“去,把三个队长都给我叫回来,让他们到办公室来找我。”
“是,言哥。”齐四搞怪的学着方才王勇奎的样子敬礼,然后蹬蹬蹬的跑进了捕房。一般都会留着听用的人,几个队长在哪里都有数,只要打电话就好。
王言回到办公室,弄了一瓶洋酒,又让人买了点儿花生米回来,听着收音机中的广播,大早上的就在办公室喝了起来。
之前陈江流询问有关日本人态度的事件中,已经发现了方远途跟张贤这俩人中,肯定有一个是给日本人做事的。现在王勇奎忠肝义胆,大胆揭发,基本就确定是方远途了。
他露出马脚并不奇怪,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王某人太滑了,虽然嘴上答应跟日本人合作,但至今为止,透露出去的有用消息少的可怜,至于做事那就更不用想了。
而这一次,日本人丢了那么大的脸,不管那些犯人重不重要,有没有价值,都要把他们重新抓回去,或者弄死。这不是别的问题,是日本人的脸面问题。
他们想要王言配合他们,那不可能,自然就只能在他的手下身上想办法。方远途作为队长,有固定的巡视区域,也有不守岗的自由,手下还有二十多人做事,帮助日本人自然很方便。
这种时候,王言可是下了死命令的,更上面还有法国人压着,即便脱岗翘班,也有个限度,不可能离开太远。那些警员又都在街上往来巡逻,被人看到他跟人联系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王勇奎第一次看到方远途跟人接触是偶然,第二次发现巧合,那就是必然。现在时机也挺好,弄死方远途不用费那么多的手段。
吃喝了片刻,王言拿起桌上的电话给石长兴打了过去:“是我,你立刻带人去梦琪路……,那是方远途的家,把他老婆孩子给我控制起来,仔细搜索房里的每一处的地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查完了打电话跟我汇报情况。注意点儿日本人,尽量别跟他们发生冲突。如果有冲突,那就别留手,更别留痕迹。”
得了答复,挂断电话,王言悠哉的喝酒,等待着手下三位队长的到来。
没用很长时间,不过半个小时,三人就一起开车回到了捕房。跟多数人一样,领导突然找开会,属下们不明所以,总是要提前沟通沟通,领导到底抽的什么风,怎么就突然想起开会了。心里有底,到时候也有应对。
三人敲响了探长办公室的门,得到许可后,他们齐刷刷的整了一下衣领,正了一下警帽,这才开门走了进去。
才一进去,三人就愣在了那里。因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之后的王探长,在早上温暖日光的照耀下,喝着金黄的名贵洋酒,吃着放在油纸上的花生米。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在桌子上散落着柯尔特手枪的零件,王探长正放下酒杯,口中嘎嘣嘎嘣发出清脆声响的嚼着花生米,拿着一方白布,蘸着枪油保养着枪械。
关门进来,站到办公桌之前,三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何绍宏这个铁杆亲信先开了口:“探长,您这是干什么?”
“你们知道,王某以前也是出了名的不怕死,出了名的彪悍。当年我混迹街头,靠的就是敢打敢拼,这才入了林鸿远的眼,拜到了他的座下,混了个悟字辈,到今天也算是成了能开香堂的老资格,有几分威望。也是靠着敢打敢拼,算上我那死去的爹妈爱护,供我上了几天洋学堂,不仅能识中国字,还能说西洋话,由此得入巡捕房。
凭着愣头青不要命的劲头,次次冲锋在前,破了一些案子,得了一些功劳,一步步的当上了小组长,副队长,队长,现在还坐了探长的位子。但是这人呐,就是岁数越大越不中用。到了今天,我有钱有势,可是却开始怕死了。我要是发威,在这偌大的上海滩,也不是没有水花。我的钱财,按照我现在的花费,几辈子都花不完。这样的权势,这样多的钱财,我不敢死啊。
我没儿没女,估计你们也都听说过传言,说我不能生育,我告诉你们,那是真的。你们说,我这么大大能量,这么多的钱花不完,享受不了,我怎么能死呢?换你们是我,你们舍得死?现在你们看看,我这枪这么长时间不用,都快生锈了。想当年我王某也是提着砍刀横行街头的主,那时候的刀可真是锋利啊,现在这用上枪了,反倒是生锈了。整天给各种人陪着笑脸,当着孙子,搞的整个上海滩的人都以为我王某人是个老好人,没脾气。”
说话间,王言动手组装好了手枪,一颗一颗的压好了子弹,咔嚓一声上了膛,枪口就这么对三人比划着。
他说的不能生育,那是早都有的传闻,毕竟他精力了那么多女人,因为有开关,还都是那什么。他整天这么乱搞,还没出什么私生子的传闻,那些娘们互相沟通一下,这不是他王某人不能生育的名声就传出去了么。这也是为什么,他不结婚,还没有人在这方面怀疑他。
三人被枪口晃的哆哆嗦嗦,也不知道王言抽的什么疯,他们偏还不敢乱动,张贤声音颤抖的陪着笑脸:“探长,您小心一点儿,容易走火。是不是有谁惹着您了?您说!我这就去抓人,打一顿之后沉到黄浦江。”
方远途紧跟着说道:“是啊,探长,有什么差遣您就说,保证给您办的漂漂亮亮。”
王言的枪口对着他:“方队长,我当上探长那一天,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您说我们是端的法国人的饭碗,给法国人做事。不能得罪日本人,也不能跟日本人联系的太多,不能得罪国民党的人,也不能跟他们的人联系太多,不能得罪红党的人,也不能跟红党的人联系太多。只有这样,才能保命。就算日本人以后打下了法租界,我们也不能先投奔他们,到时候情况再坏,我们也能保住性命。日本人需要中国人给他们做事,到时候咱们还是做警察,还是照样潇洒。”
“我是这么说的么?”
看着转向自己的枪口,张贤激灵一下站的笔直:“是,探长,您的嘱咐属下不敢忘却,方队长说的,跟属下记的一样。”
何绍宏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热闹,到了现在,他怎么还看不明白,王探长这是冲的方远途跟张贤。他知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毕竟除了他是铁杆,另外两个可还是心怀鬼胎呢。尤其方远途,虽然以前的时候王言已经很牛了,但是方远途这个队长,对王言并不是很尊重。只不过那时候王言一心一意的搞钱,队里的工作都是他主持的,平日里比较低调,也没搭理方远途。
现在王言当上探长了,不说私人恩怨,就是为了掌控手下的力量,也该收拾方远途了,这不是就到时候了么。
王言笑眯眯的,重新用枪指着方远途:“记得挺清楚,那你为什么不照做呢?”
方远途摇头道:“探长,您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好好想想,昨天从我这离开之后,跟什么人见面了?晚上的时候,又跟什么人打电话了?”
“昨天从您这离开,我就去了辖区,碰到了一个朋友,是刘氏绸缎庄的老板,叫刘明杰。我太太的旗袍,我的衣服,一直都是在他那里订做的。而且我还跟他一起合股,做一些皮货生意,赚点儿零花钱。正好带队出去的时候遇到他,就一起去了瑞得咖啡店坐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之前订做的衣服已经做好了,让我有时间去取,又聊了一会儿生意上的事。最近日本人的动静不小,对生意影响比较大嘛。
晚上的时候,我确实打了一通电话,不过那个电话是打给我太太的。因为他还不知道情况,一定会做好饭等我回家,昨天我们要夜巡,所以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不能回家吃饭,让她不用等我自己吃。
探长,我不知道这些消息您是从哪知道的,这就是污蔑我。我绝对没有通日,更没有通国共两党。是,我以前确实不服您,对您多有得罪。但是我保证,我方远途的为人向来一码是一码,绝对服从长官。如果是您看我碍眼,想要换上亲信做二队的队长,那我无话可说!”
方远途皱眉回忆,开始有三分迟疑,接着便越说越说,到了后来,则是成了义愤填膺,蒙冤受屈,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恰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王言将顶着火的手枪放在一边,喝了一口酒,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接起了电话。嗯嗯的应了几声,随即说道:“问问方太太,方队长的衣服和她的旗袍是在哪里做的,老板叫什么。”
方远途听的瞪大了双眼,愤怒的上前两步,双手拍在王言的办公桌上:“王言,你不要太过份,你派人到我家里,绑了我的老婆孩子?你想干什么?当个探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吗?真当我是泥捏的……呜呜呜……”
是何绍宏跟张贤他们俩都不是白给的废物,这年月出来混的,多多少少都会两手。尤其身为警察,跟各方面都有牵扯,并且警察都身制服并不能给他们增加威势。尤其混迹底层的时候,更是如此,说话终究靠的还是拳头。
所以他们俩反应过来后直接就出手了,二人配合默契,一人反擒着方远途的一条胳膊,重拳出击,捣在他的肚子上,将他剩下的话统统打了回去。每当他要开口,俩人保准一人一拳砸过去。方远途痛的说不出话,只能闷哼着,使劲挣扎……
王言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听着电话中的回复,而后说道:“好,既然知道了地址,那就派人过去,把这个刘明杰以及他的家人全都给我抓起来,同样到他们的家里细细检查,每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什么?方队长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当然是控制着。连同他们家的保姆一起,谁都不能走。对了,方队长的孩子多大?哦,才六岁啊。那你让手下兄弟都注意一点,别吓坏了孩子。行了,赶紧派人去那个绸缎庄。”
挂断了电话,看着目眦欲裂,使劲挣扎的方远途,王言满含歉意的说道:“方队长,别怪我。其实你说的也对,做探长没什么了不起,我知道你也有些能耐。不过这一次并非是为了集权,实在是你说的,跟我听到的不一样。你们两个,把他的枪下了,嘴堵上,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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